第三十一章 幻像

推电视机）。我当时害怕极了，心脏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剧烈抖动。手心手背全是惊慌失措的汗水。这家伙倒没怎么轻举妄动，同学们也一下子蜂拥至门前。就见他从抽屉里拿出三大本厚厚的日记本，当着同学们的面，竟一下子跪倒在我的面前，‘燕子，这是我从上大学到大学毕业到这次见面以来，我给你写的情书，我绝不是一个嗜欲、妒羡的享乐主义者，但我对你的衷情天日可鉴，我对你的爱恋至死不渝，这些年我时时刻刻地关注着你，事不能做好，饭不能吃香，觉不能睡足，睡里梦里都想着你能心回意转，至于今还在单身，你倒好，在山里宁可跟养路工谈情说爱，也不回我一封信，在城里宁可跟半老头子同床共枕，也不接我一回话，你是香培玉琢的美丽天使，你是冰肌玉骨的圣洁女神，就因为你固执、愚顽，才将这种美丽像倒垃圾一样倒掉在清贫穷困之境，才将这种圣洁像扫龌龊一样扫除在愚昧落后之地，你应该有配得上你的美丽的富足生活，你应该有衬得上你的圣洁的享乐人生，瞧着你遭罪，我心痛，瞧着你受穷，我气闷，嫁给我吧，我现在有能力使你这种美丽如锦添花更加雍容华贵，使你这种圣洁如月之明更加傲世出尘，我要你做天下最快乐幸福的女人，做最惹人眼目的新嫁娘！’

    “我一时愤怒极了，全身在被劫持的屈辱中剧烈抖动，然而心胸却像有甘露在滋润漫延，终至于忍无可忍的给了他一耳光，‘你打吧，打死我吧！’谁知他‘噌’地一下抱住我的腿，眼泪像受尽了相思的折磨滂沱而下，‘我在你面前本就像打断了脊梁的癞皮狗，没有任何尊严可言，本就是失去了颜面的癞蛤蟆，没有任何痴心可想，你只要知道，这狗至今还在守着你，这蛤蟆至今还在望着你，永世都会匍匐在你的石榴裙下！’

    “人不能太过矫情，折腾别人也就在折腾自己。况且我也早不是什么袅娜仙娃、窈窕淑女，我的爱情在哪，我的婚姻在哪，我从来将自己的爱情封闭在坚硬的外壳里，将自己的婚姻禁锢在黑暗的牢笼之中，错过了几多花前月下的浪漫之期，丧失了几多金玉良缘的温馨之旅，结果爱情被人非议，婚姻被人嘲笑，连好好做回女人的义务也没有，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哪还有权利将爱我的人拒之门外。从那以后，我心中紧守着的关于爱情的一潭死水开始掀起了微澜，我一直紧闭着的关于婚姻的心扉悄然打开了一条缝，终至于与他上演了一场庐山恋。

    “那是来年江城芳菲尽、山寺桃花开的四月天。那时庐山山山飞玉屑、树树耸翠色，漫山遍野的山花恍若绽放在世外桃园之中。那时庐山乍雨乍晴、时云时雾，翠壑丹崖好像游龙一样隐现在万仞峰峦之中；那时庐山是云的海市、雾的蜃楼，有时云雾瞬息从奇峰峡谷中升起，宛若绒毯一般铺展在地平线上，四野茫茫、周遭渺渺，使人恍如遨游于琼楼玉宇，油然而生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咏叹；有时云雾时开时合、倏聚倏散，如若飘忽不定的彩带旋绕在层峦叠嶂之间，丹岩飞动、青翠漫天，使人又俨如置身于蓬莱仙境，顿然而起九层峭壁划青空的吟哦。那时庐山涌泉如喷晶、飞瀑似玉龙，峰峰岭岭奔流下杂树，虹霓耀前川，那种满峰抛珠溅玉，满岭虎吼雷鸣的气势，恰似银河九天奔涌而来。又似龙马排风带势而出。有时瀑布从崖顶腾空而起，犹如千军万马般直捣深谷，潭面溅起的水花如同千簇绽开的雪莲，壮丽无比；有时瀑布从幽谷腾跳而出，浑如有了生命的山魂淙淙流淌，溪涧清澈的水流像极千碧织就的玉带，秀丽无俦。真是满山‘飘如雪、断如雾、缀如流、挂如帘’，不愧为寰中瑰宝、人间仙境。

    “我们是在四月未的一天晚上，从江城乘船到达九江的，在庐山五老峰下的白鹿洞书院游玩了一天。看看青瓦粉墙的明清建筑。瞧瞧螭龙龟趺的碑碣石刻，走走苍松翠柏的贯道溪路，天色就在流连忘返中暗了下来。第二天凌晨，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庐山东谷含鄱口。当我们登上林木葱郁的含鄱亭。眼下不长的岭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早听说含鄱口是国内九大观日之处。有匡庐奇秀甲天下之称，它既不同于峨眉山与黄山，一轮旭日排云出、夺得千峰翠色来。旭日是由浩瀚云海里冉冉而出；也不同于普陀山与莲花山，日出白浪花千片，万顷碧波一鹭飞，红日是由海平面上喷薄而出。而庐山日出则是从烟波浩渺的湖面上腾跃而升的，清晨当缕缕红霞在东天墨紫色的空中飘起，天际浓郁绚丽的彤云舒卷曼延之际，云层中几朵镶有金边的彩云开始闪现出一道红晕，湖的尽头犹如彩绘一般，先是出现一点隐隐约约的紫红，接着慢慢地变成一片绚烂的桔红、金红，湖面也渐渐地染上了一层淡薄稀疏的橙色，随着天色越来越亮，湖水越来越蓝，水天相接之处霎时腾起一道弧形的金光，半天奇幻瑰异的云彩像镀上了一层金箔似的璀璨耀眼，跟着一轮半园型的红日贴着浩茫无垠的水面升起来了，万丈霞光照亮了青山，染红了碧水，呈现出一派翠影红霞映朝日、万顷湖天飞鹭白的景色，真是美得人心悸、美得人窒息。

    “万万没有想到，几天结伴下来，这家伙竟然才学过人，风趣幽默，颇有文化素养。说来也是奇葩，一个祖祖辈辈扛锄头的乡下人，如果不是遇着改革开放，哪有机会来城里坐铁交椅、端铁饭碗，哪还能沐猴而冠的假充文化人，然而瞧着他吃饭总文质彬彬的等我先动筷子，走路总绅士风度的走在车流多的一侧，住宿总循规蹈矩的开两间房，并且事事征询我的意见，时时不离开我的左右，处处娇宠袒护着我，活活一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咽在肚里怕噎了的宠幸神态，我一颗冷若冰霜的心也渐渐地和暖温润起来。我们在含鄱口流连了一天，傍晚乘车在牯岭住了一夜，翌日天蒙蒙亮，就步行去了位于九叠谷中的三叠泉风景区。庐山最美在山南，山南最美在三叠。有趣的是，据介绍，这颗隐匿在九叠谷中的明珠，千百年来藏在深山人未识，直到南宋才被人发现，连隐居在它上游屏风叠的唐代诗仙李白和在它下游白鹿洞讲学的宋代理学家朱熹，都与之失之交臂，都不知道咫尺之地有此胜境。我们簇着三三两两的游客，走在幽邃深远的九叠谷中，眼下曲水蜿蜒，翠色浮空，一条条小溪欢奏着最原始的音符，缓缓流淌，一羽羽翠鸟欢跳着最古老的舞蹈，翩翩翻飞。越往观瀑亭走，山路越见陡峭，景色越发旖旎，头上悬着各式各样的翠树，脚下踩着形状各异的翠石，两边耸立着奇形怪状的翠崖，远处飘逸着时隐时现的翠流。那些翠树无不灵巧生动，苍翠欲滴，就像千百只趣异的精灵聚集成的一列飞天的阵式横空而出，挥洒出漫空的青翠，使人宛若迈步在童话世界一般；那些翠石无不天然未琢，错彩镂金，就如千百块朴拙的秀甲镶嵌成的一架瑰玮的锦屏散失其间，呈现出斑斓的景致，让人恍若徜徉在瑶台青洲一般；那些翠崖无不峻峭壁立，熠熠生辉，就似千万粒瑰丽的翡翠缀辑成的一条黛色的缎带扶摇直上，摇漾出碧玉般的绿波，使人依稀踏步于青天碧云之际；那些翠流无不飞溅喷洒，气势磅礴，就若千万颗晶莹的水珠编织成的一条洁白的帘幕从天而降，飞洒出微雨般的水雾，让人仿佛置身于海天云雾之中。临近晌午时分，我们来到观瀑亭中。三叠泉的全貌尽收眼底。一泓涧水从大月山流出，远望如缟绢垂天，又似玉带悬挂在五老峰背，在高达几十米的北崖悬口跌宕而下，轰轰烈烈地撞在一级大盘石上，又浩浩荡荡地飞泻到二级大盘石，再漭漭沧沧地奔涌到三级大盘石，沿途琼珠闪闪，玉液连连，那腾起的水柱。如白鹭千片。上下争飞，那溅起的水沫如明珠万斛，漫天飞洒。激流一路波翻浪卷，飞泻而下。那哗哗的水声。如洪钟雷鸣。震荡山谷，那滔滔的白浪，如海倾河泻。响彻云天。高低一百多米的落差，更增添了悬河泻水般的气势，宽达二十多米的瀑流，愈呈现出卧蛟腾空似的景象，恰如古人所描绘的‘上级如飘云拖练，中级如碎石摧冰，下级如玉龙走潭。’真是不到三叠泉，不为庐山客。

    “然而天不作美，正当我们陶然欲醉在这壮丽雄奇的景色之际，周遭却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我们拂煦着山野微冷的清风，沐浴着空际微细的雨点，一种久违多时的甜美滋味在心头泛起了涟漪。我成天蜗居在城里一个老男人陋俗粗鄙的房子里，依随在单位一群老妇人鸡零狗碎的凡庸中，心里早就如一潭死水长满了窒息生命的苔藓，今天能抛弃所有期待难成的烦恼，摒弃所有希望成灰的烦躁，就好像有一种夺人眼球、慑人心魄的神奇之力，一下子把我的心情点燃起来，把我的精神振奋起来，使我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疯了似的冲向雨幕之中。那家伙也似是被我的情绪感染，也一路紧追不舍地跟在我身后。我们冲上微云抹岫、细雨飘潇的山头，眼下无数蔚蓝色的溪涧蜿蜒盘曲在奇峻的峰下，许多银练似的瀑布点缀在群山之中，使人心旷神怡、目不暇接；我们冲进翠竹簇簇、枝叶扶疏的林地，眼前无数各色各样的鸟雀或展翅翱翔在空中、或安然栖息在枝上，娓娓动听的鸣声，汇集成一首奇妙的交响乐曲，令人爽心悦目、尘虑尽消。

    “谁知乐极生悲，就在我全身心的浸没在这诗情画意的快乐之时，一阵巨大的眩晕倏地向我袭来，如同砸上了一块崩裂的山石，使我身不由己的一跤跌在地上。那家伙一声惊呼，抢身上前，双手死死地攥着我。‘不打紧，没什么大不了，歇一会儿就好，可能是淋雨了，几天没睡好觉，累的！’我没好气地摇摇头，极力挣脱身子，神情执拗地往前跨了一步。那家伙气呼呼地一撅嘴唇，沮丧不己地松开手，却又意气昂昂地一步跨到我面前，‘你看你，人都快站不住了，脸白得像张纸，却还像冷面观音似的撑着，你的身体不爱惜，我还要在乎呀，再不去看医生，真淋成病，弄大发了，那是玩儿的！’说毕，就将背包挎在胸前，将塑料雨布披在我背上，快速抓住我的腿，丝毫不顾我枉自挣动的躯体，背起我就往山下跑。

    “‘行啦，歇歇吧，赶去砍头刀也不急在这一时，瞧这浑身上下湿的！’约莫跑出了半里地，那家伙满头满脸的都是汗水，连头发根子都腾起蒙蒙白气，刚刚跑到谷口，山野就遮天盖地的下起雨来。一时风声呼呼、雨雾茫茫，狂风似乎有意追着他的脚步把针扎般的寒意穿刺在他纤尘不染的衬衣领子里，骤雨也似不怀好意地逐着他的身形把瓢泼的雨点劈头盖脑地倾泻在他身上。

    “蓦地，前方枝叶葳蕤的崖下生长有一溜半人高的灌木丛，蓬起的枝桠密密实实地纠结在一起，隙缝间如同洞穴似的看不到半点湿地。我眼中一亮，异常决绝地挣下地，匆促间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跌跌倒倒的向那隙地里跑去。那家伙上气不接下气地站住身，脸上显露出一副紧张而焦灼的神色，嘴里喋喋不休地不知道嘟囔些什么，随后也跟着我钻进了树丛。

    “隙洞不甚宽敞，四周湿漉漉地散发出一种刺鼻的腐烂气息，枝干间东一丛西一簇地结满了苔藓和蛛网，雨水牵连不断地迸溅在枝叶上，溅起的水沫犹如一道银白色的雨帘挂在枝条披拂的洞口。那家伙将雨布扎在灌丛蓬起的顶上，将背包平摊着放在树边，然后小心翼翼地扶我靠在树下，‘你看你，脸色越来越难看了，等会儿雨停了，可得赶快去医院呀，你的体质怎么这么差，以前在大学里可不是这样，瞧着真叫人心痛！’‘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成天热舌头磕在嘴上，有事没事儿瞎嘚啵，不嫌累呀！’我极其不耐地撇撇嘴，睥睨不屑的眼光从他脸上一掠而过。那家伙脸色骤变，手足无措地发起憷来，一种因为表白而被挖苦、奚落的耻辱顿时溢满了全身，‘燕子，别摆一副吃枪药的鬼样，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从来就没拿正眼瞧过我，我想跟你双宿双飞，也多半是一厢情愿，但我这人倔，认死理儿，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放弃，我的最大悲剧就在于生长在农村，从小家里穷，上小学时的作业本都是靠我上山挖草药换来的，整个学生时代从来就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我是靠傍别人的门楼、遭别人的白眼才完成的学业，但我从不自弃，跌倒了再爬起来，失败了再从头来，虽然我上没有靠山予以提携，下没有亲朋予以帮衬，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磨难，但我始终牢记，挑战人生是我无悔的选择，决胜命运是我不懈的追求，我就是要做人生的强者，做自己命运的主人，在这个世上，如果你是弱者，随时都会被欺侮，如果你是强者，没人能欺侮你，总有一天，你会对我刮目相看的，会为嫁给我而感到无上荣耀与自豪！’我微微地闭上眼睛，心底像压上了一层灰烬似的麻木不仁，既懒得答腔也懒得理会，然而这时头部愈发疼痛了，四肢百骸像散了架似的软绵绵的，胸腔更是如堵了块石头透不过气来，终至于人事不知地晕厥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地苏醒过来，遽觉周身像火炉一样被烤得灼热烫人，胸口宛然有一团烈火在燃烧，如梦似幻的感觉更是一波又一波地冲击脑际。我猛然大吃一惊，极力从迷离恍惚中睁开眼睛，原来那家伙光着膀子在空地上生了堆火，料峭的山风瞬时吹来滚滚的热浪，熊熊的火苗炽烈地往外喷吐着热气。我大感紧张地撑起身体，生怕受到污辱的恐惧在心里滋生，原来那家伙将衣服像裹粽子似的裹在了我身上，身下还垫上了一层薄薄的干草，背后透风处更是堵塞得严严实实。‘醒了，才刚可真吓人，你浑身抖得像筛糠似的，连呼吸也时断时续，一看就是受了寒，没办法，才跟你加件衣服，别把我当下三烂的无耻之徒，你这燎火的脾气可不能乱发呀！’

    “我再也抑制不住心胸澎湃的激情，泛滥于脑海中的汹涌情潮整个儿地淹没了自己，我忽然觉得对不住他，对不住这些年来他一个心眼儿对我无怨无悔的爱，对不住这些天来他一门心思儿对我百般照拂的情，也许他就是我命里的魔星，是我情感生活中可遇而不可求的知心爱人，是我人生道路上相濡以沫而又相敬如宾的亲密伴侣。一时间我只觉得是天作之合了，顿感无穷无尽的幸福包围了自己，一种说不出的欢欣喜悦占据了整个心头，然而顷刻间一阵揪心的愧痛又牢牢地攫住了我，思绪像一股暗黑无边的水流气势汹汹地涌来，使我陡觉周身的毛孔都在开张、放大，周身的血液都在聚集、奔流，禁不住低头伏在膝上嘤嘤地哭泣起来，‘我，我对不住你！’

    “‘你看你，这又何必！病了咱们就去看医生，日子过得不顺心咱们就想办法改变，世上只有上不去的天，没有过不去的关，你永远是我时刻不忘的心中女神，是我须臾不离的人生伴侣，走吧，都是活着尝够了酸甜苦辣的人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以后他就关心倍至地搀扶着我，一道亲亲密密地往牯岭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