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中天的月影半天,似在回忆以前的一些往事,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欧冶子剑术通神,铸剑神通更是连天上大罗金仙都得稍逊几分,他得道之后,还有传人留世。”
“不错,还有干将和莫邪夫妇二人,据说也得传欧冶子神技。”辛弃疾说道。
黑衣人却摇摇头道:“稼轩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干将和莫邪夫妇二人虽也是欧冶子传人,却没有铸剑天分,如论如何都把握不好神剑炼成的时机和火候,也就是不通鬼神之算。”
见辛弃疾面有不豫之色,黑衣人又道:“神剑天成,本应知天地,告鬼神,演算天机,得知神剑炼成之最精准的时刻,差的一分一厘都不行,都会让神剑逊色几分。干将和莫邪同揣摩天命不得要领,最后只能为了两口宝剑而以身相殉,这也是二人该有此劫啊!”
辛弃疾也是剑术大家,对干将和莫邪自然再了解不过,只道他们两人也是上古的铸剑宗师,古往今来无人可及,现在却听得眼前这个黑衣人口口声声指责干将、莫邪夫妇的不是,心中微有不服,说道:“道兄既对铸剑如此精通,想必是铸剑大师,不知……”
“有什么神剑问世,是吧?”黑衣人抢声道:“不怪稼轩兄疑惑,在下一再指责干将和莫邪的不是,想那二人也是铸剑一代宗师,岂容一个无名之辈胡乱指点。不知稼轩兄是否了解,跟欧冶子同代之时,还有两个齐名的评剑之人?”
辛弃疾一下醒悟过来,大声道:“不错,风胡子和薛烛。阁下正是当世评剑大师风胡子。”
风胡子微微一笑,说道:“大师二字愧不敢当。在下正是当年的那个评剑人风胡子,一晃就是两千多年啊。”
辛弃疾心下再无怀疑,朗声说道:“原来是剑术前辈,稼轩有礼了。”
风胡子摇摇头道:“不敢当。我虽然有一些薄名,但已是几千年之前的事情,稼轩不用多礼,前辈二字,再也休提。”
辛弃疾又道:“道兄身份已名,稼轩再无疑虑,道兄既然是受命而来,那就请吧。”说罢,巨剑出鞘,丈许长的剑身在月光下发出三尺多长的剑芒,辛弃疾虽已年近古稀,但身高丈八,长剑在手,威风凛凛,宛如天神一般。
风胡子看着辛弃疾手里的巨剑半晌,长叹一声,摇头说道:“实不相瞒,稼轩你虽然远不是我的对手,但我要取你性命,却也是万万不能。”
辛弃疾瞪视道:“你既已奉命而来,却又说这何来?”
风胡子道:“我受命于人,并不是突有悔意,而是无可奈何,取不了稼轩的性命。”
辛弃疾喝道:“却又为何?”
风胡子道:“实因你手中的湛卢神剑,神剑护体,我对你无可奈何。”
“什么,你说这把剑就是传说中的湛泸神剑?”辛弃疾虽然早知道自己所得神剑非常,却万万也没想到,居然是剑仙欧冶子留世的第一神剑湛卢,心里也是一惊。
“不错,这把剑正是欧冶子的湛卢神剑。”风胡子闭目说道:“湛卢神剑乃仁道之剑,你能得湛卢护身,说明是得授天命。我受命取你性命多年,一直因湛卢之故而不得手,但今日不同……”
“又有何不同?”辛弃疾大声喝道。
“我揣摩天命,今日子时将星陨落,正是你归天之时,即使你有神剑在手,也是枉然。”风胡子说道。
辛弃疾仰头笑道:“那道兄还不快快动手,如此啰嗦,不是得道前辈所为。”
风胡子对辛弃疾的讥讽之言毫不理会,沉声道:“不行,湛卢在你手,我无从下手。”
辛弃疾笑道:“那不知前辈要怎么要在下性命,还请指教?”
风胡子正色道:“你子时陨落,顺应天命,既然天命如此,到时自见分晓。”
辛弃疾看着风胡子一本正经的样子,虽然风胡子所言荒谬绝伦,但不禁也暗暗犹豫,又道:“你既不动手,难道要老夫自裁不成?”
风胡子正色道:“我只知天命今日是你陨落之日,而你湛卢在手,当今世上能要你性命的寥寥无几,就连那几个半仙之体的各派掌门祖师,也不一定能轻易取你性命,想来只有你自裁一途才是天命所显。”
辛弃疾听得风胡子这一番话,更是荒谬,怒声斥道:“辛某虽不才,但也胸怀天下,志在社稷,功不成,名不就,上未报答皇恩,下未有寸功于百姓,是以不忠不仁;况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之乃是不孝,我辛某岂是那不忠不仁不孝之辈!”
“哈哈哈哈哈。”风胡子听得辛弃疾一番怒斥,不怒返笑,仰天狂笑起来。震得旁边屋瓦都在簌簌响个不停。
“够了!”辛弃疾按剑怒喝一声。
风胡子慢慢止住笑声,良久才道:“忠?仁?敢问稼轩,什么是忠?什么又是仁?”
辛弃疾沉声道:“你也是一代宗师,难道忠孝仁义四个字还得辛某教你不成?”
“正是!”风胡子大喝道:“千百年来,天下百姓人人忠于朝廷,忠于皇上,但是那些天子皇上又是以仁对待你们吗?是以仁对待天下百姓吗?”
辛弃疾万没想到风胡子有此一问,一下不禁语塞,沉吟一下才道:“不错,确有一些天子皇上不辨忠奸,不明所以,但是千百年来,仁爱之君数不胜数,都是爱民如子……”
“仁爱之君!哈哈。”风胡子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事情一般,狂笑道:“哪个皇上不是整天把仁爱二字挂于口上,千百年来,哪个皇上又不是那无数百姓的性命还建功立业,成就自己一代英明!你看看当今临安城千百幢宫廷楼阁,千百亩园林之下,黄草之下掩埋了多少功臣义士的阴魂荒冢,就在北固亭江水之中,又掩埋了多少黎民百姓的血肉白骨?”
其时,南宋奸臣当道,长江以北半片江山落于金人手中,江山社稷岌岌可危,但宫廷内外荒奢成风,只知及时享乐。哪还管靖康之耻,黎明百姓。辛弃疾一生志在抗金,血泪上书几十次,每次都是不了了之,眼看年已古稀,英雄无用武之地,早已生绝望之心。风胡子之言其实正说出了他自己不敢想不敢说的话。
辛弃疾呆立半晌,一时无言以对。
风胡子却又道:“古往今来,所谓寥寥几个明君都是以千万百姓成就自己英明,更何况昏君更是犹如大海之沙。就说当今之势,赵构不顾恢复祖业,拯救中原黎民,只知道谗害忠良岳飞,自毁长城,这难道也是仁爱所为?当今赵扩,大金虎视眈眈,不知扩初军备,只知后宫享乐,这难道也是仁爱之君?”
辛弃疾心中紊乱之极,听得风胡子辱骂当今圣上,想呼喝风胡子住口,但又隐隐觉得风胡子所言句句在理,自己实在是无言以对。
只听得风胡子又道:“稼轩兄,你自诩胸怀天下,志在恢复大宋江山,可是你的胸怀,当今赵扩朝廷能听得进去吗?能遵循你的《美芹十论》逐步对付大金吗?你还不是古稀之年,只能与菜地老农一起耕田读书,还说什么雄图霸业,还议什么天下英雄?”
辛弃疾双手一抖,只觉得胸口热血沸腾,一口血用到喉头,“哇”的一声,鲜血喷了一地。
“你,你,上次在北固亭放飞剑的就是你。”辛弃疾一手按着胸口,一手用长剑指着风胡子说道。
“不错,正是在下。可惜上次鲁莽所为,白白毁了我的上古法器‘虎翼’。”风胡子脸色一沉。
辛弃疾怒声道:“风胡子,你到底是奉谁之命而来?是完颜永济还是奸相赵汝愚?”
风胡子又是微微一笑,沉声道:“辛弃疾,可怜你到现在还不明白,真正想要你性命的不是完颜永济,更不是赵汝愚。”
“那又是谁?”辛弃疾怒声喝道。
风胡子正色看着辛弃疾,好似看着一个可怜的垂死之人,缓缓的说道“命我取你性命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你奉为神明的当今圣上—赵扩!”
“什么?不可能!”辛弃疾又是心口一紧,大口的鲜血喷了一地。
风胡子缓缓说道:“稼轩,我敬你是当今英雄,没有动用丝毫意念之力,否则趁你现在心神大乱,早已置你于死地。但是天命如此,即使我不出手,你也活不过今日三更子时。”说罢,摇摇头,缓缓步入黑暗之中,一瞬间,就没了踪影。
“风胡子,你回来,把事情说明白!”辛弃疾再也支持不住,手一松,湛卢长剑脱手落地,自己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托地,连喷数口鲜血……
早已走出数十里地的风胡子抬头摇头叹道:“湛卢啊湛卢,你虽是仁道之剑,但却要被这所谓的仁道,害死多少生灵?勾践、岳飞、辛弃疾都是如此,不知道下一个又将是谁?”
不知何时,深巷中的二胡声又远远传来,嘶哑的歌声继续唱到:“今日的一缕英魂,昨日的万里长城。王道有伦常,我辈应无名。”二胡声越来越低,最后终于淹没在长长的深巷中,余音袅袅,几不可闻,留下的是说不尽的哀愁悲伤。
远处,一处乌云遮着了中天的圆月,紫微星旁,一颗硕大无比的流星划过天际。
七十年后,南宋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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