漉山山脚下的小镇里白墙黑瓦,从山上直流下来的湖水清澈,空气如新。谷蕴真在某条小巷口深呼吸一口气,觉得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干净了不少。
他起的早,在旅店简单吃过早饭,又问了几个本地居民,才知道玉琼楼不是在凤凰寺惊鸿一现,而是人就住在漉山脚下的镇子里。
只是他早已不用艺名,现在的本名叫做黎君故。
是昌夏路19号。谷蕴真踩着杏花潮湿的石板路,慢慢寻找着那条深巷。
他其实心中还在紧张,许多不知名的情绪化成实质地缠在脚边,一会儿拉扯,一会儿又怂恿,让脚步变得举棋不定。
终于到这扇门前头,谷蕴真敲门的时候心中却有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他想,坚持下去,纵使天地间只余他这孤鸿微影,那也是对的。
这间屋子也坐落得偏僻,与其它房舍一般的白墙黑瓦,木门掩蔽,铜锁生绿,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庭院内伸出几丛郁郁葱葱的桂花树枝,门缝里吹出的冷风里却伴着杏花香。
脚步声缓缓由远及近,谷蕴真的心弦蓦地拉紧――他从这道轻盈的步子里便可以读出来人必定就是自己的师叔。因为但凡是伶人,经过日复一日的形体矫正后,走路的姿势、动作的身形……方方面面,都会被训练得极为优雅。
那人伸手拉开门,漫不经心地往外张望,问道:“谁啊?”
说话的男人看不出岁数,若非他眼尾的细纹,光看外表与气质,谷蕴真几乎要叫他大哥。他生得一双丹凤眼,看起来不免显得不近人情,但慵懒的气质打消了冰冷的面相,只要不皱眉,倒也勉强算得上平易近人。
谷蕴真忽然紧张起来,小指勾着玉镯子,小声道:“我、我是谷阳山的亲生儿子,也是他的二徒弟,谷蕴真。”他鼓起勇气,抬眸看着黎君故若有所思的眼睛,喊道:“师叔!”
黎君故被这句劈头盖脸的“师叔”砸得回不过神,呆滞地连应两声,打开门说:“先进来吧。”
黎君故家中还有一位妻子,那女子也个是极有气质的,一张脸上风韵犹存,不难看出她年轻时也是个丰姿绰约的美人。她温柔地为谷蕴真沏茶,替他们一人倒了一杯云雾茶之后,才款款离开。
黎君故转头道:“念莫,外头剪几枝杏花来摆。你要再忘了,我就生气给你看。”
黎夫人脸上露出被提醒的恍然表情,然后笑道:“好啦,我记着了,你陪客人说说话。”
谷蕴真抿了一口茶,只觉得这上好的茶叶又苦又涩,喝来令人悲痛。他一言不发地喝下大半杯,黎君故在对面极为不解,说道:“我知道你,当年我师兄说有你的时候,还是我帮你取的小字呢,叫安安,对不对?”
“嗯。”谷蕴真垂着眼眸应。
黎君故便将温热的白瓷杯在手中揣摩半晌,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千里迢迢找上门来的后辈忽然就这么低落。他是个天性活泼的人,受不了沉闷的气氛,于是笑着问:“安安,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啊?我师兄师姐呢?”
他与谷阳山一对夫妻分家后,便有许多年未见,互相无缘,竟也那么久不通音书,毫无音讯,以至于连近况都不知道。
而再见到谷蕴真,黎君故不由感叹,当时还是他师姐肚子里那么小一点点,如今却已经生得这么标致了。
谷蕴真没有回答,只是抬眼问:“师叔,你是不是不会再唱戏了?”
“我出师以后就不再唱戏,不久之后又遇见了我爱人,我们成婚后就在此隐居,不再漂泊。她知晓我曾唱过青衣,有意让我的孩子接触戏曲,但他们都不感兴趣,我也觉得没必要,索性作罢。”黎君故解释道。
谷蕴真便没了话语。
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样执着,在大多数人眼里,唱戏只是一项爱好。或者再俗套一些,那只是一门吃饭的技能,犹如考卷上夫子红批的分数,只消混过及格线就好,而超过多少,从来就不重要。
他的师叔现在已经岁月静好,谷蕴真不能打着任何的名义去搅碎别人安稳的生活。
如若黑暗的尽头依旧没有希望呢。
许是谷蕴真沉默太久,黎君故实在看不下去,起身说道:“安安,我这里还有几套以前唱戏留下来的行头,你过来一下。”
谷蕴真便跟着他走进里屋,黎君故打开一个独立的衣柜,抬下巴示意道:“你坐镜子前头。”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但还是依言乖乖坐下,等到黎君故眯着眼睛帮他上妆时,他就有些惶恐了,不安地问:“师叔……这是何意?”
黎夫人拿着几枝杏花从门口走进来,一见这场面就忍不住笑了,她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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