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次睁眼,他是某家豪富的小姐,过了几年无聊的深闺生活,因为逃婚投河,却高估了自己的水性,惨淡成了水里的一具浮尸。
再一次睁眼,他是某棵刚刚出芽的豆苗,似乎快乐了一段时日,便被养他的农夫与一群难兄难弟一同被连根拔起,最后,他甚至开始思索用自己炒出的那盘豆芽到底好不好吃。
又是一次睁眼,他却是水里的一尾游鱼,避过了无数大鱼的捕食,偏生按耐不住好奇心,咬了那一个该死的鱼钩,生前的最后一眼,貌似只是隔壁筐的同伴被剐鳞的画面,自己被清蒸还是被红烧,却是记不得了。
每一次睁眼,都是一次全新的生命旅程。
有人族,有妖族,有植物,有动物,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甚至还有一次作为某只上古时代大妖的遗子,只是刚刚解除上古时代的封印,破壳没多久,便被附近的狐狸叼了去。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虽然大都不得善终,而且基本上没有修行的能力,少数几世有,也要么天赋不高,要么天赋尚可却直接意外去世,但似乎,还算不错。
随着一世世的经历,尚云间愈发确定了这一点,无论结局如何,身份如何,他都已拼尽一切去做他那一世想要做的事,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尽管他已想不起来,自己是名为尚云间的无岸剑峰掌舵者。
这一世,他漫步在西子湖畔。
这副场景令与家中闹翻,愤然出走的青年游侠无来由的感到很熟悉,以至于面上不自觉的露出笑意。
怎么会不熟悉?
自己不是一直住在这附近吗?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望向前方。
有家不能回,但凭着腰间三尺剑,胸中浩然气,哪怕灵力修为不尽如人意,照样能创出一片天地。
他欲仗剑行侠,纵横天下,第一步,便是要踏出这片他熟悉的地域,走向广袤的人界。
然而,这第一步就没能好好踏出。
因为转头之时,他看到了一名女子。
女子眉如远黛,眼含秋水,绛唇淡红,虽无脂粉衬托,却有淡墨山水之意,令他一见,便移不开目光。
他下意识的看向他身后的男童,若这是她儿子,他先探查一下再决定认不认栽,若这是她幼弟,或是什么别的什么,他一定不会放过。
他相信一见钟情,也秉承死皮赖脸。
他最终成功凭着自己的人格魅力——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与那女子和她的幼弟一起旅行,却发现自己似乎自愿上了一艘好大的贼船。
女子不简单,她弟弟更不简单。
人界妖域千万里风光,他跟着看了个遍,见过当世最古老的妖族,也见证过上古时代残余妖族的起义……几乎旅途中的每一件事,都是他以往想都不敢想的。
他开始真正拼搏,为了有朝一日真正能配得上他,虽然哪怕加上她的指点,他充其量也就是个二流剑修,他却没有一日停止过努力,在各个方面。
他最终成功了,完成了他离家出走第一日发下的宏愿——与他这一见钟情的女子结发定盟,自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哪怕他要娶的新妇,实在是个恐怖到了极点,却又可爱到了极点的人。
他倒不怕,只是怕吓到家里人。
跨过熟悉的山路,来到那京城人君特批建造,实际上就是用来养老的山中庄园,他牵着心爱女子的手,与添了几点白发的管家打了声招呼,便要踏入其中。
但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山庄有些熟悉,身边的女子也很熟悉。
虽然这两者,他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但他总觉着他心中浮现出的熟悉,与他心中所想的熟悉不是同一种熟悉。
他伫立于自家门口,久久无法迈步,心中已是一团乱麻。
在向那古板老头宣告婚事之前,他决定先确认一下这异常的来源。
不知为何,他柔声与身边女子轻语几句后,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此剑是他幼时为某位剑修所赠,自此坚定他仗剑行侠的绝心,经历了一番变故后,此剑在断折时候,为女子妙手重新炼制,如今已是一并柄真正的绝世神兵。
他觉得自己还配不上这把剑,但愿意奋斗到能够真正配得上这把剑的时候。
不过现在,他更关注这把剑本身。
他看向手中宝剑的剑柄。
这柄通体漆黑如墨的剑,名字自然也与墨有关,说起来,命名之时,还是他与她一起取的,就刻在剑柄之上,正是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
无来由的忐忑忽而充斥了他的内心,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定格在剑柄上,仿佛朝廷钦犯等候最终的审判。
两个字映入他的眼中。
莫离。
不,是墨离。
……
尚云间陡然睁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中兀自难以置信。
他想起了自己是谁,也想起了如今的处境。
天玄与墨离二剑正在他的手中,蓄势待发,正要斩开前方的黑暗。
他压下心中的种种情绪,将一切灌注在剑锋之上。
以剑指敌,一以贯之,这才是现在的他应该做的。
只是,龙瑶等人的尸首依旧在他身后,那些似真似幻的经历,尤其是最后那一段,也依旧萦绕在他的心中,而且到了最后,他也没能看到自己到底是怎么没的。
但先前的他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至少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先前经历的来处。
这是轮回,是他这个灵魂生生世世的轮回。
相比于前面千百世的轮回大都惨淡的结局,他上一世与这一世的命数已是强横到了极点,如今的他也能猜到原因。
上一世,他或许会如以往一般闯荡之后在某处不幸去世,这一世,他亦会在卫家姨娘的迫害下尸沉江底,再不为人所知,恰似他那几乎尽数不得善终的前世们。
但上一世,有女子眉眼如画,一袭裙衣染墨。
这一世,有老者垂钓江畔,一剑横贯千秋。
或许是转了运,或许,这就是命运。
天行有常,轮回有序,每一世都是一个他,是他,又非他。
但他从来不信命运。
正如那一世世的坚持,落得最后大都壮烈的下场,虽然没有看完,但想来上一世,也是差不多的结局。
至于这一世,他说不准。
他尚云间,或者说卫萧然,还好端端的活在这个世上,并且已成为了人间最顶尖的存在。
但在直面自己的百世轮回时,他依旧一时陷入沉默。
轮回中奥妙无穷,俨然蕴有大道至理,但,他勘不破。
更斩不断。
情关与生死,他尚且无法跨过,何况这轮回?
如此,便看不到重重轮回之前那扇,足以令他风云化龙的大门。
他能做的,唯有斩开眼前的这片黑暗,试着强行给那轮回百转之后的大门来上一斩,以脱离现在这诡异的情况。
他看不见,不代表斩不到。
毕竟,还有人在等着他。
一个世界的人,都还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