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着夜露的微寒,清爽至极,静宁的迷人。
蒙稷抬头望了一眼斜月西沉,叹息道:“或许吧……”
榣山山巅,一片片血红色的若木红花竞相盛绽着。
红花之间,一灰袍青年同一霓裳彩衣的蒙面女子并肩而立,正望着那花海沉思。
“珞瑶,你说,姐姐会不会怪我没保护好蚩尤呢?”一身灰袍的孟涂轻喃道。
珞瑶摘下面纱,看着他,柔声道:“不会的,这不是你的错。”
一向以暴躁粗犷闻名于全军的孟涂此刻却是低落至极,他摇头:“你不了解姐姐,她爱我们兄弟三人,爱愈性命。尤其是小蚩,小蚩年纪最幼,性情又生得那样的执拗、倔强,所以,姐姐对他总是操心操的最多,久而久之,也就最牵念在乎他了。”
他叹了口气,自嘲一笑道:“如今想来,我恨他、气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嫉妒,嫉妒姐姐对他的好。姐姐那样的疼爱他,他为什么要害死姐姐?!无论姐姐是不是被他杀的,姐姐她,她都是为蚩尤而死的!姐姐不惜性命、不顾一切的爱着他……”
他恼怒的抱头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愤然道:“可是,我竟然嫉妒自己的弟弟!我,我竟然嫉妒自己的姐姐对幼弟爱!我……我羡慕他……”
珞瑶急抓住了他的双手,慢慢的伸出手指,用指尖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心,说道:“我明白,明白你的感受,真的。我也曾嫉妒过,只不过是深藏在心中的。我羡慕父帝对阿凤兄长的爱,那是我永远也不可及的爱怜,那爱,它不属于我。”
她温柔笑道:“此刻,我有属于我自己的爱了,这爱,我触手可得,我很满足。”
孟涂望向她,郑重答道:“我知道,我知道。”
珞瑶凝眸望着他的瞳底,轻道:“我可以感觉得到,在你的心底里,还是很在乎蚩尤的。”
孟涂抬目遥望着崖渊下的一片猩红辛艳的火叶枫林,那是蚩尤抛下枷锁的地方,半晌,他沉忆道:“蚩尤……小蚩他,他真的很倔!从小就是个模样!二哥大了,不与我们争执。我和小蚩相差没有几岁,互不相让,他性子冷,生得又极其拧巴,我那时偏爱摆什么哥哥架子,便颐指气使的训他,他不服,自然,两个人总是要打架的。有时,甚至为了一块儿糕饼,我们也会大打出手!可是,到最后,姐姐总是向着他的,姐姐拿了糕点哄他,他就得意洋洋的抹开眼泪冲我炫耀……”
“我知道,姐姐当然也是爱我的。只不过姐姐觉得,我是哥哥,比小蚩年岁大些,让着弟弟一点儿也是应该的。我自认为自己皮糙肉厚,心胸宽阔,没想到,却竟然如此的小肚鸡肠,是个醋坛子呢!可是,姐姐做的百花糕,真的很好吃啊……”
他回忆着回忆着就笑了,仿佛真的回到了那段天真美好的岁月里,他和他的姐姐、哥哥、弟弟相依为命,温从静好。
那时候,真好!
可惜,如今,他再没有疼爱他的姐姐了,也没有跟他拌嘴、同他打架的弟弟了。
他忽有些自责的黯然道:“姐姐那么疼小蚩,她一定会怪我欺负小蚩,没有护住小蚩周全的!她应该伤心极了、失望极了吧……”
珞瑶没有作声,只是温柔的望着他,用眼神去安慰他。
既而。
孟涂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今天莫名其妙的带你来此,又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一大堆废话,珞瑶,你是不是不喜欢啦?”
珞瑶轻笑,道:“怎么会,我很欢喜,你能将这些心里话都对我说。”
她看向天边白云翻卷处,长叹道:“孟涂,九州,又要起战了。那战火的味道离我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它要烧过来了……”
孟涂皱眉,亦望过去,不解道:“战火?烧过来……”
珞瑶回眸,一笑道:“孟涂,我答应过父帝,要襄助于天命之主轩辕氏一统九州,辅佐他的子孙后代长续帝业,以令天下生灵休养生息,得以绵延。”
她忽伸手,握住了孟涂的双手,认真道:“将来,轩辕氏会得一子孙,名曰‘启’,我的使命即是辅佐子启为帝,以开创华夏一族千万年的新的天下一统。我希望,将来,若有一日,我离开了这里,你可以代替我,来完成这个使命。孟涂,答应我,好不好?”
孟涂大惊道:“你去哪里?不回来了么?”
珞瑶莞尔笑道:“我只是说假如若有一日,并不是真的。再说,就算是真的要去,我也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我舍不得离开你,孟涂……可是,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好么?”
孟涂狠狠地点了点头,答应道:“好,我应下了。就算你离开了,我也一定会等你回来的!”
珞瑶温柔笑道:“我不走,不走……”
天之极地,不周山。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琉雨施鸢同白宣一路跋山涉水,几经艰险,终于到得了不周山山麓。
不周山乃是天地灵泉孕生之地,是最宜开展各种阵术‘起死回生’的了。
她要在此寻一处僻静之所,施展以命换命的逆天阵术,救回烛九阴,不惜任何代价。
琉雨施鸢是偷偷一人从施雨司跑出来的,她不想惊动任何人,本来嘛,这就是去赴死,又不是要吃席,用不着呼朋唤友的到处撒帖子。
可惜,半路上又被白宣给发现了。
她一路逃亡似的躲躲藏藏,想要甩开这个‘大尾巴’,而白宣竟像一块儿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死缠烂打的也就一路跟了过来,不离不弃。
这令琉雨施鸢很是恼怒,死都不能让她顺心遂意安安静静的死吗?!她最讨厌那种生离死别、哭哭啼啼的场面了,一个人安生着死多好呀,没人来送,也就不会对这世间再生牵挂了,多好!
唉,人生多无常,难得顺心事啊!
到时候,烛九阴一觉醒来,找不到她,他大概会认为,小阿雨又贪玩的去了什么地方吧,这孩子,总是不着家!淘气鬼!
她流着泪想,阿雨真是一个淘气鬼,也不知闲者居里是不是已经落上了尘土啦,可惜,她没有机会回去再看一眼了……她只是淘气,不是鬼,因为鬼有灵,而她,马上就要灰飞烟灭,连渣儿都不剩了……
玄幽城喜堂,她以为那是历尽沧桑而终来得偿所愿,却未曾想到,这不过是一场阴谋,一场杀戮而已。
灵碧哥哥……
琉雨施鸢抬眸,轻轻叹道:“人生若只作初见,一遇而倾心,多好呵!”
她始终都记得,羽渊之上,那一抹灿烂夺目的琉璃影子,美得令人沉迷,无法自拔,甚至,都怀疑它是否真正的存在过……
太美的东西往往都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不真实的。
那时的羽渊,是她青春年少时的一场华丽丽的魔魇美梦!
那时,她还不懂得情之所谓,她还未尝过相思成荒,她还没历过生离死别,她,还只是一个天真不谙、懵懂世事、初尝心动的快乐的小女孩,琉雨施鸢。
她和风灵碧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磨难,却谁料,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最开始的人生陌路,而且这路,是一条通往悬崖的不归路。
原来,老天爷也是很吝啬的,并没有给他们过多的时间和机会,让他们去寻找爱的理由。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不复再有了。
当他们都有理由去爱对方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已经没有爱的机会了。
她和风灵碧,错过了太多,太多……
天边,红的云霞铺满了将要落日的淡紫色山影,仿佛,羽渊悬崖边上的那一片金灿灿的拂风落羽,美得如梦如幻,愈痴愈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