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着闷酒?何不让我张老大陪姑娘喝上一喝!”说着,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他已一屁股粘着她身旁落座。
“我再说一遍——滚!”弘苦靠着桌子的娇躯一动未动,阴沉沉的声音从她深埋酒坛里细细透出来,声量不大,却是恰如其分一字不漏地传入彪形大汉耳里。
鼻间尽是一股奇异的女儿香,乐得彪形大汉神魂颠倒,手也不受控制地乱动起来,哪里还顾得了耳旁的诫告,“姑娘真是美!爷还没见过这么美这么有味的娘们了!来,让爷好好疼疼……啊——”
一阵银光闪过,彪形大汉伸向弘苦欲占便宜的手连臂一起被削了下来,话还未说完,他一声尖叫响彻云霄,盖过一旁桌椅被他一身横肉压散的砰撞声。
客栈中打尖的客倌们纷纷全身僵硬,更缩在各自的客房内大气不出一个,连客栈外的廖廖无几的行人也不禁打了个冷颤,驻步张望,不消会立马加快了脚步往目的地赶,口中大念阿弥陀佛。
血喷了一桌,染红了一张深茶色的枫木四方桌,沾满血的弯刀在灯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叫嚣着它的疯狂,它的嗜血。
血流了一地,彪形大汉倒在冰冷的地面,不知是生是死,掌柜不敢上前一探究竟,店不二更加没有那个胆量,只是张着足以塞下两鸡蛋的嘴巴,瞪着不可置信的双眼,僵立原地。
突然一整坛酒飞向客栈大门,“砰”的一声大响,酒坛碎了一地,黄澄澄的酒也洒了一地,掌柜与店小二看得莫名其妙,只见那大门口什么也没有呀,这姑娘怎地突然砸起酒坛来了?
“滚!你也给我滚!否则,他便是你的下场!”弘苦利眸扫过大门口,那里什么也没有,她却知道弓将就站在外面。
闻言,掌柜与店小二正纳闷不解,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有什么东西飞过,再定晴时,一袭藏青长袍的身影已倒映在他们的眸底,两人对看一眼,再齐齐看向莫名出现的男子。
“滚——”伴着酒坛落地的声响又一声娇叱,接着连连砰砰作响,数个酒坛碎了满地。
弓将进入客栈大堂后蹲下身,只来及点了彪形大汉周身大穴,便又轻身一闪,在瞬间移形换位连连躲过弘苦精准的酒坛攻击,幸好已先止住了彪形大汉臂膀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待到弘苦丢到没了兴致时,他迅速曲指至彪形大汉鼻下,依稀还有点气息,立马搀起他尚完全的另一只臂膀,大步往柜台走去。
明明他的身形只及彪形大汉的一半,却走得气定神闲,明明他的脸色堪比昏死不醒的彪形大汉,却履若行云,这样的陌生男子让掌柜与店小二得到一愣一愣的,直到一人一手接过浑身是血的彪形大汉,耳旁传来冷冽的声音:“带他去找大夫,也许还有救。”
两人搬着宛若死人的彪形大汉步履艰难地往空客房走去,一会店小二又匆匆出了客栈,显是找大夫去了。
弘苦看着善心大发的弓将,还是那张面无表情毫无温度的脸,可为什么会让她想起晴天来?是因为一样的好心么?醉眼朦胧,慢慢地,他一分为二,她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他靠近。
弓将站在原地任由她一靠近便将双手贴上他的脸庞,她仰起头,双眉微蹙,嘴里嘟囔:“你为何要救他?他该死!该死……你不应该救他……”
“他不一定会死,也不一定会活。”扒下她已慢慢伸向他后颈的双手,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下来,几若未闻的叹了口气,引着她步向桌旁扶她坐下,他才打量起客栈大堂的状况。
酒坛酒水,残桌烂凳,酒气薰天,简直糟透了。
“还要喝?”他问。
她抬眸扇了扇睫毛,顺着他的目光落于角落或碎了一地或积成一堆的空酒坛,尔后点了点头。
“我陪你。”一直隐身相随的他,岂会不知水灵的十二字赠言犹如毒药般让她痛不欲生?!活生生的木晴天他无法办到,但若喝酒喝个烂醉,他必舍命陪她!
看着他与她一样整坛酒抱起,她抿起有着淡淡悲伤的浅笑好心地提醒,“你不是说,你只喝胭脂烫么?看清楚了,这可是花雕哦!”
“花雕也好,胭脂烫也罢,只要你想喝的,从今往后我都陪你喝。”毫不犹豫地承诺,虽然他不知道自已能不能做到,又可以坚持多久?但在有生之年,他愿意承诺。
怔愣地凝视着他许久,渐渐地有什么湿了眼,水光滑下脸颊滴落酒坛,寂静得恍若无物的客栈大堂里,仿佛能听得到那清咛的一声,她低首看着黄澄澄的液体,泪珠与酒水混为一体,即时消失不见,似乎从未出现过,存在过。
人生漫漫长路,一路的人,一路的风景,如果也能像这泪珠混入酒中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忘记?必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这么痛?
“晴天从来就不会陪我喝酒。他总说,喝茶比喝酒好,喝酒伤身,喝茶养神……”似是陷入了回忆,她恍恍惚惚,忽笑忽哭,忽喜忽悲。
他揪紧眉心,一坛花雕直灌下肠,喝得太急的后果则是呛得他连连咳嗽,脸色却一点也没变,依然是冷冷清清平平淡淡,毫无变化,让她几乎要以为他的脸是不是少了几条血管?
“你确定要陪我喝么?你可是一点也不会喝酒呢!晴天也不会喝酒,所以他从来不沾半滴。就算喝了,也必定酒不过三杯……”也许是注定,晴天永远也无法尝她一手酿成的胭脂烫,她永远得不到所想要的幸福,即使她千方百计,不择手段……
酒在腹中烧,他的心却丝丝绞痛,如置身于炎炎烈火中滚烫,如千蚁万虫食咬着五脏内腑。腹中火在烧,一滴又一滴的汗水从额际鬓角间掺透而出,汗却是冰的,直落削瘦的下颌,嘴唇隐藏泛白,内热外冷不断替换,交之失衡,因嘶痛而紧握的拳头逐见青筋爆满,一丝一缕分明透彻。
陷入悲伤的弘苦并不知道,也看不到弓将的异状,眨眼间一坛上好的花雕又见底,随手一扔,随着响声碎了一地,“你知道我已经喝了多少坛?你又知道我需要喝上多少坛方能解得我心中一丝悲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多爱晴天……”
“怎么不说话……”她猛地抬首,似是隔了一层雾般看得迷迷糊糊,却也看得出来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了?脸色这般苍白?”
起身想越过桌子去瞧瞧他,身子刚站起来便晃了又晃,脑袋愈发沉了,举指敲了敲额际,“喝了五十多坛花雕,怎么只是有些昏沉而已?若能一觉躺下不再醒来,那该有多好?”
“哈哈哈——”
一阵连连大笑蓦然响起,从远处来,近处止。
待弘苦听清看清,那人已到了弓将身后,指法迅速点了弓将的睡穴,接着九根银针飞快精准地没入弓将心脉四周的位置。
有着莫名,更多的是疑惑与惊恐,弘苦神情一凛惊觉大事不妙了!酒意瞬间去了六分,手一伸,掌心一翻,桌上弯刀已稳握她手,刀尖指向来人,轻叱道:“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只见那人内里着紫衣锦袍,外罩透明薄纱,他五官俊俏,最令人注目地是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不笑自喜。天庭饱满,白皙的肌肤透着健康的红晕,似婴儿般的稚嫩,直教人忍不住要上前捏上一把,及腰的乌丝以一根细细的犀玉简杈定住,如墨似漆,却比不过那额前发间那几缕银丝幽亮光泽。
天地间,九灵发。生死盟,烛巫医。
为救挽帘,而启用续命巫术自毁一根灵发,于是九根只余八根。她心中细数,不多不少正好八根!
“巫医!”弘苦欣喜若狂,弯刀垂下,惊道:“阁下可是烛岛巫医?”
“咦?”巫医惊叹一声,手指停于弓将后颈发下三寸之处,又指停在弓将的手脉之上,片刻之后一双细长的眸布满了讶异,瞬间又若有所思地轻轻笑开,“木晴天是没得救了,但这人倒还有得救。”
弘苦上前细看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的脸庞,与之前还是没什么变化,就像一张未曾染指过的白纸,苍白素净。“他怎么了?是受了什么重伤么?”
“舍了一颗珍贵无比的救命圣药,却是为了一位毫无相关的女子。就算皇嗔那丫头没让飞令传来绣帛,我也会帮你——帮你救他。”紫袖扬起,抬手指向昏死在桌上的弓将,巫医缓缓说道,转眸看了看满大堂的酒坛,又看了看酒意已去了不少的弘苦,似乎有些苦恼接下来的话语要不要说?
“我只杀该杀的人,也只救该救的人。水灵不该死。”她接着又道:“至于弓将,巫医不必为难,有什么话尽管道来。”
“要救他不难,难得是要找到自愿救他的人。”巫医说得有点高深莫测,她自然听不明白,一脸茫茫然,巫医见状接着又道:“救他的人不是以命换命,便是有如那被你砍下一只臂膀的土匪恶霸,两者择其一。”
“弓将……到底怎么了……”
失之以命,断之以臂。
如果说适才弘苦还有醉意,那么此时此刻她是再清醒不过。
翌日,晨光透过窗棂照进客栈厢房,明亮透彻。
辗转翻醒,弓将睁开眸翻身坐起,眸扫过陌生的厢房,因绞痛而流失的记忆慢慢回笼,逐渐清晰。右掌抚着仍惊悸不已的心,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流失,嘶心裂肺的心绞一次比一次剧烈,一次比一次难以抑制,预示着他的死期将近。
昨日他的心绞痛第三次发作了,想必也是弘苦挪他进房歇息的,她该不会瞧出什么吧?会不会有所怀疑?如果她问起,他又该如何作答?
踏步下了楼,环视四周不见弘苦的身影,不觉松了口气,坐于客栈大堂角落里的桌椅,片刻仍不见她的身影,他又紧张了起来,深怕王清又派来杀手纠缠不清,深怕她出什么意外。
不行!不亲眼见到她安好,他不放心!
“小二,可有见到昨天整日喝酒的姑娘?”起身拦住忙碌的店小二,他问着,不时还张望着是否能见到那一抹艳红的娇影。
“公子说的是那位红衣姑娘吧?”店小二哪会不记得那位美人客倌,听弓将问起,即时如实作答:“那位姑娘在昨夜便走了,连打声招呼都没有,小的与掌柜也是在柜台发现了一锭银子后才知道的,上楼查看时那位姑娘所住的客房早已人去楼空了。”
走了?弓将呆怔着。
丢给店小二一锭银子,他也离开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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