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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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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细细的、早已磨得看不出本色的破皮带,脚上拖着一双前后都炸了皮、勉强能穿上走路的旧皮鞋。再回头看二姨,她头发同样凌乱,目光滞呆,红色带花的短袖好像有好几天没有洗了,七分裤上也带着泥土的气息。唯一和以前一样的就是她的身材没怎么变,还是胖胖的,但我明显感觉到那是吃药太多浮肿起来的,她的手虽然有肉,但干燥得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她织的粗布床单,一手摸下去,凸凹不平。

    我突然间不忍再看屋里的情景和他们的面容,突然间觉得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连唾沫都难以下咽,突然间讨厌自己今天的穿着。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形象,早上刚洗过的长发飘散着发膜的清香,精心辫过的辫子柔顺地下垂着,辫子根部卡着镶钻精致小发卡,脖颈里戴着金镶玉吊坠,一身崭新的、喷了香奈儿香水的蕾丝连衣裙,腰间配着穿了珍珠的小细腰带,手腕上戴着几千元的手表,尤其那双雪白的小板鞋,踩在满地脏碎尘屑的地上,显得特别的刺眼。我自责为什么没有穿得随意一些,这样姨父和二姨或许没有那么尴尬。

    强忍着泪水,先和姨父说了一些近况和孩子们的学习情况,我怕我一问二姨的病情,就会止不住流泪。

    生命是珍贵的,我们常常会这样说,我们总是认为,会有很多个今天、明天、后天,我们总是把今天要做的事情推到明天,推到后天,我们总是觉得,生命的终点离我们是那么遥远,所以我们肆意挥霍最宝贵的今天。我不知道,当生命真的只剩下可以数得过来的时候,会是一种怎样的悲凉,我不知道,当面对病魔无能为力,只能等待直到终点来临,会是一种怎样的无奈。我们都是平凡的存在,我们无力去改变即成的事实。

    二姨生了几乎是绝症的病,是我最近才知道的,先前知道她身体不好以为只是平常的病痛,事实上这么多年她一直都被病魔折磨着,先是腰疼,再是腿疼,再到双眼朦胧,经常跑东跑西去看病,不知道吃了多少药打了多少针,就是没有做一个全面的检查,直到右眼看不到东西,才不得不去大医院检查,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脑瘤。可恶的瘤子长在动脉旁,手术的成功率低到可怕,这就相当于宣判了结果,我们只有伤心的份。瘤子已经压迫了双眼神经,她的右眼完全失明,左眼也只有0.3的视力,而且更坏的并发症正在慢慢侵袭。这是一种怎样的痛苦?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二姨,只能任自己沉浸在悲伤里。

    我想起了快乐的童年时光,那个时候,姨父和二姨也是我现在这个年纪,30多岁,活力无限,待我如自己的孩子。那个时候,他们在我心里就是无所不能的天神,尤其是姨父,他曾经是军人,退伍后又做过教师,后又做干部,他有思想有见识,办事利落得体。二姨虽然不识字,但她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每逢停电了,我们就跑去睡到二姨家床上,因为他们家有发电机和蚊帐,有风扇。我经常在那里吃、喝、睡,经常在那里和哥哥姐姐们嬉戏。我也爱和姨父谈心,凡大事小情,他都会站在我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会给我正确的指引。第一次有男生给我写信的时候,我也告诉他,我甚至和他谈论将来该找一个怎样的另一半。我庆幸在那个纯真的年代里,有一位亦长辈亦友人的亲人陪我一起走过。如今我羽翼丰满,可以展翅高飞,他们却已渐至暮年。而我无力替他们分忧。

    足足聊了一个多小时,中间未有丝毫停顿,姨父身处这样的环境里,还关心着国家大事,关心着全国****,关心着中印问题,关注着台湾问题,关注着他认为可以关注的资讯。毕竟他曾经拿过真枪。

    过了正午,姨父起身说去买菜,要留我吃饭,我拉着他说家里正在做,让他们也过去吃,他们自然是不肯的。出了大门,我决定去街上给他们买手撕鸭。我骑车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街上,刚好还有最后一只手撕鸭。带着这只喷香的手撕鸭,心里五味陈杂,他们有多久没有吃肉了?而我又能做什么?我多想自己此刻能够强大一些,可是这想法终究没有任何意义,徒增心疼与无奈罢了。

    晚上终有时间和父母细聊,我们又从很久以前的事情聊起。深秋的夜晚有些凉,母亲给我们拿了新被子铺床,直到困得不行了才去休息。关掉灯一片漆黑,没有自己家里灯火通明的夜晚热闹,只有秋虫和蟋蟀清晰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孩子们很快睡去,我却久久无法入眠。每一次回家都是快乐中夹杂着伤感,既有一如既往的亲近感,又有对新生事物的感慨。觉得自己既是一个归家的游子,又像是一个旅途的行人,而在这场生命的长途跋涉里,会有多少未知的风景呢?

    听着轻音乐渐入梦乡,我多希望下次回来,依然能看到二姨在家里迎接我,即使他们满屋灰尘,即使他们依然好大一会儿才能认出我来;我多希望下次回来,父母仍像现在这样身体康健,精神饱满;我多希望下一次回来,就在不远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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