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一下,诧异地望了史天一眼,随后眉语目笑:“我都把研究院的汇编语言用了一部分在追鹿系统上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不动声色地抹去手心密密的冷汗。这才恍然史天一直呆在会议室是为了观察系统。
回去得改掉那段代码,他想。
“李齐?”
李齐吓了一跳,这回看见的是语重心长的徐厉狄。
还没完没了了。
徐厉狄向他走过来:“我看到史天把你喊到沙丘上去了。不用管他瞎说,这家伙最喜欢站在高处给人进行思想教育,他一直对自己的身高不怎么自信。”
比史天高的李齐:“?”
李齐:“你经常被叫上去?”
也比史天高的徐厉狄:“是啊。史天以前在一个秘密部门搞,后来自己申请跑到勘探局作心理咨询。所以他说的别往心里去,好好干啊。”
李齐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他问你是勘探者还是掩体者了吗?”徐厉狄继续说,大个子很快逼近李齐,“他没问的话那我问你,少年班的小天才。”
天很黑,很遗憾并不能看见李齐的表情。
茫茫夜风,萧萧沙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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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码我是看不大懂了。但是我能找到他在资料库的搜索记录。”徐厉狄把目录递给史天。
而对于李齐究竟是勘探者还是掩体者,两人都默契不提。
“这一列是二级搜索。醒目点的就是他跳转的这个链接指向是很久远的电脑病毒。”徐厉狄指着红字圈出来的部分。
史天思索了一会:“这种文件型病毒太古老了,我写的杀毒软件能够检查和清除掉。”
“最后再编译一遍,应该能确保不会出岔子了。”徐厉狄活动活动手臂,随后重重拍一下长椅,试图将咸鱼躺尸的李齐铲勺翻身。
李齐一直懒懒躺在椅子上,嘴上叼着一块浓缩饼干,安静听他们对逐鹿指指点点。
自从开发完逐鹿,他仿佛就进入了疲劳营业后的社畜自我厌弃期。
“你以前是网安的?”他这时候突然有了精神。
史天瞥他一眼,点头默认。
李齐饶有兴趣地重新审视了一遍史天:“发量不像啊。”
“写个系统对李齐来说花不了那么长时间。你也不像个少年班小天才。”史天嘲讽回去,掩饰自己的一点慌张。
李齐摸摸鼻子,心想要再写个病毒可不就得花那么久嘛。
网安内部都不知道李齐其实在他桀骜不驯的求学路上认全了所有的工作人员,但是李齐印象里还真没史天这一号人。他前几天试探许久都没发现端倪,如果史天真的是网安局一份子,那么他只可能来自联盟。
李齐的眼睛渐渐冷下去,索性闭眼假寐。
一开始的联盟只是想集合各国资源尽可能多的救助荒地上的人。但后来联盟日渐壮大,各方势力混杂,有心人暗中分权联盟元老。等焦头烂额的各国适应新沙尘时代,准备整治时,新联盟木已成舟。
它利用之前的资料完美地利用各国普通民众的恐慌情绪和利己主义。而明日阴晴未定,只为片时留笑不停。他们不愿为未知的未来耗费一辈子的呕心沥血,便开始与各国争夺资源,享受短暂的现世安稳。
青山与柴,只探青山。不见柴烧。
不过这些事离大漠深处的李齐尚且算遥远,他正安逸地躺在会议室的长椅等待被送入营养舱。
“营养舱代号是陀罗!不是骆驼!不是那个丑陋的双峰反刍古生物!”李齐看着徐厉狄手上的资料抗议:“请你们尊重一个理科生的文学素养!”
“那我老早就想问了,为什么叫系统追鹿?”
“这,说来话长啊。”
“长话短说。搞快点,我忙着呢。”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只鹿和狼,狼追着给鹿讲故事,从前有座山......”
“算了算了别念了别念了大少爷。”徐厉狄好脾气地把骆驼的名字改了。
李齐朗声大笑,真情实感地觉得徐厉狄好玩:“这在编程里就叫递归了。”
“我管你递归还是小鹿撅腿......”徐厉狄收拾好文件匆匆离去。
李齐伸懒腰,推开会议室的门。这么多天第一次行走在白日之下,他带上防尘眼镜保护娇气的眼睛,有限的视角里是尚且算平静的沙丘。
老人搂着小孩在沙丘的阴影下休憩,哼着古老的歌。
[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
“他们是跟你一天捡回来的。”史天与他并肩站着,语气平静,仿佛在说捡的几个垃圾。“剩下的人在帮忙搬运物资,你看不到其他人了。”
“那儿不是有一朵花嘛。”李齐指着老人脚边的一盆小小的,怯生生的花,它生长在保护罩之下,玻璃扭曲了花瓣的纹理。
“徐厉狄从无用仓里扒出来的。那么一点能量无所谓。”
“我们沉睡之后,它还能活多久?”李齐忧心忡忡。
“说不定比我们还久呢。”
“好像也是。”
李齐觉得自己并没有被安慰到,甚至更加忧伤。
第一个送入陀罗的是那位喜欢诗词的老人,陀罗的金属门在他稀疏的发梢上合紧,衰老的躯体凝固成了一座雕塑,如同梦回孩童身处摇篮,慢慢晃荡至岁月的尽头。
他身上的信号灯明明暗暗地交织闪耀,正负电子开始涌动,于是黑暗的掩体仿佛开始了一场扑朔迷离,灯火交错的盛大派对。紧接着人们沉默着,有序匍匐进入蚂蚁一般的洞穴,在编写的虚幻梦境里继续漫长的等待。
“我得看着你进去。”史天和善地微笑。
“行吧行吧。”李齐挑了离徐厉狄最近的位置,躺好后扭头便看见猛汉徐厉狄手捧娇嫩小花庄重闭眼,宛如一尊耶稣像。
李齐:“......你干嘛呢?”
徐厉狄肃穆宣誓:“人在花在,人亡花亡。”
最后一阵电子声滴滴答答如春雨轻洒。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只鹿和狼,狼追着给鹿讲故事,小鹿撅腿,就把狼踢到了山脚。
狼已经死了,李齐这样想着。
寒冷的群星倏地升起,黑色的鸟群迁徙离去。
*
吾名宿周。
我拥有最无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