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火车轨

    离工厂不远，躺着一道南北走向的火车轨，流川这座小县城似一张不规则的纸，火车轨是这纸上一条弯曲加粗的分割线，把这张纸不匀称地截成东区和西区两块，东区有一座冬山，西区有一座夕山。

    工厂就在西区的夕山上，阿绿的新家在东区人流密集的温常街上。

    夕山被政府规划成工业区，所以多数工厂都建在这块，矿工厂，化工厂，塑胶厂，钢圈厂……琳琅满目，空气和风景自然不如冬山清净，阿绿倒不觉得夕山哪儿乌烟瘴气了。因为她没去过冬山，不知道那儿是什么样的。

    阿绿2岁半的时候，母亲安榕就每天骑着自行车横穿火车轨，从西区开往东区送她上幼儿园。后来，大概是1998年的某天，老爸桔民开了辆机油摩托车回来，男人有了车就拉风酷拽了，用威风的口吻说要带老婆孩子去兜风。

    老爸骑着摩托载着一家子开到一块刚被推平的黄土坡上，从车上下来，阿绿迈着晃晃悠悠的孩儿步，眼睛睁得圆突突的，360度兜转着身子停不下来，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阿绿第一次见到只有黄色泥土的山，一寸绿点儿也难觅到，她乐呵呵地蹦跶到山崖边，安榕见了连忙过来牵紧了手，此时的阿绿，正面是县城缩放的小半张脸，身后被一张巨大的土黄色的幕布笼罩着。

    阿绿觉得那天满眼的土黄色很壮观，现在也忘不了。或许她真正忘不了的是那天爸爸扶着车尾巴教妈妈练习骑摩托的画面，她和哥哥在一旁笑着跳着，不知所然地觉着很幸福，很幸福。

    妈妈学会摩托车后便也拉风地骑着送阿绿上幼儿园。某天，阿绿看到同龄的娃娃是后背倚靠着大人坐在车尾的儿童椅上，她觉得那样实在太酷太好玩了，还能看到车后面的风景，她也要那样坐!

    调皮机灵的她当然知道妈妈是不会同意的，所以她筹算着等车先开一会儿再悄咪咪的调转身子。

    安榕毫无察觉地像往常一样匀速骑行，背后的阿绿正伺机而动，她很紧张，心里冒冷汗，小屁股在后座上开始不安分的扭动。

    这时摩托车减速准备横穿火车轨，眼看离家不远了，不再犹豫，阿绿直接一个笨拙的转身，腿差点儿被车身的钢架子卡住，好在她忙用小手丫子扳住了后车箱子，慌乱地坐稳身子。

    这不大不小的动静使得安榕和车子不自主地摇晃了一阵，妈妈回头瞅了一眼，“阿妹不听话，这样很危险的知道吗……”只是车刚离开火车轨，还在一段坑坑洼洼的斜坡上驶着，坡面上是碎石子，实在不方便停车了，“……给我扶稳了，掉下去有你悔的!”

    妈妈的话还在耳边，但阿绿早就后悔了，她觉得车后面的风景也没那么好看了，两旁的画面是逆向倒退的，眼睛和脑子都有点儿晕，她害怕地对自己说:不能掉下去，不要掉下去……

    阿绿觉得自己是个倒霉蛋，即使二十多年以后也依然这么觉得，越害怕什么越容易发生什么，越躲避什么越容易碰上什么。

    妈妈的话在她说完不到1分钟就应验了——阿绿从车上跌落，重重地摔在了石子路面儿，自个儿都不忍直视，简直太丢脸了，还疼!

    作吧，作是阿绿的天性。

    安榕本来骑得很慢了，只是对于一个皮嫩骨脆的娃崽来说，那样的俯冲力足够让她断胳膊断腿了。看她以后还作不作!

    人生中的第一次断胳膊断腿令阿绿惦念，她疼，却似乎乐在其中，她记住了一件事——人只要生病、受伤了，就能被爸爸妈妈好生伺候着，有好吃的，被轻声细语的关切着。一病不起可真好……

    她默默期盼着下一次断胳膊断腿的日子快快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