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开夜工。一台脱粒机,一架鼓风机。脱粒机配上三个人轧稻谷,搭两个辅助工搬运稻铺,给三人提供“炮弹”。机前,有一个人专门负责用竹耙子耙去脱粒时飞溅出来的柴草壳子。紧挨着的鼓风机正对着三角架中央用粗草绳吊下来的大筛子“呼呼呼”地一个劲儿地吹着。“筛手”圈起双手,紧握筛子边沿前前后后、一推一搡,反反复复。在风力的作用下,筛子里金灿灿的新鲜谷子暴风骤雨一般纷纷钻出筛子眼,滚落地下,逐渐堆出塔尖。筛子里只剩下砂砾、小泥块和稻草壳子。
前后两道工序用工约十人,男多女少。阿多专司搬稻穗铺打下手活,两脚不停,两手不停。稍微慢些,立刻遭到干上手活的“射手”的催促“快点,快点”!忙碌的人们个个犹如抽急了的陀螺,顾不上喘息,顾不上小便。干过农活的都有亲身体验,稻谷脱粒、扬尘时,柴壳、屑末、泥尘每分每秒都会钻进你的头发、鼻孔、耳朵及脖颈内。尽管干活时有草帽、毛巾、袖套、饭裙防御,还是防不胜防,如芒刺背,瘙痒难忍,坐立不安。
夜工干到深夜一两点钟,十分辛苦,可以记通宵十足工分,不按点钟计算。回家还可以眯上一段时光,养养精神,不影响第二天早上出勤。夜班结束,工具收拾停当,稻谷堆成小山用尼龙薄膜严丝无缝地覆盖好,四周盖上稻草,底部用砖头压实。好了,仅留两个人守场看夜,其他人去洗澡睡觉。
说到洗澡,那年代根本没有热水器淋浴器,大澡堂都市才有。苏南农家一般都用木盆、铁锅。木盆洗澡都好理解,铁锅洗澡不得不说。铁锅很大,一个成年人蹲进去也不挤兑难受。灶膛里烧柴火,“噼里啪啦”,人在锅里“稀里哗啦”。烧一锅水,至少要洗上十来个人。锅里的水少了,被干皮肤吸掉了,被铁锅蒸发掉了,别着急,旁边专门放了一大桶河水供添加。先洗的是妇女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家庭里的小朋友;接着光临的是家庭主妇和老人家;最后享用的是大男人。冬季“轮翻轰炸”一遭下来,柴要烧掉几大捆,水要添上两三桶。如果哪个愣头青“二百五”把灶火烧得越旺越好,水温高烫屁股,别慌,除了添些凉水,还可以随手用木垫子垫在身下。木垫子圆圆的像园櫈面般大小,有一两寸厚度。它把铁锅皮与你的肉身皮阻挡开来,防烫伤,保无恙。你可能不知道哇,那洗澡水有多脏!第二天早上沉淀后印入你眼帘的浴水上面氽着稻芒芒、油花花,就像煮肉时水刚沸腾时飘浮出来的灰白色的泡沫沫。底下沉淀着擦搓下来的灰褐色的油泥污秽小团团,挨挨挤挤贴在锅底里。主人家提供“锅澡”,赚不到柴火。加夜班柴火有公家提供,名正言顺,但是“量体裁衣”,有人把关分配。当时都给灶王老爷吞噬了。能赚到的就是这么大半锅的“荤汤”了。用它来浇灌自留田上的蔬菜,肥效拇指翘,堪比人粪尿。
苏南农村,村巷好多是“兵营式”的建筑风格。一长排一长排的,坐北朝南。多的一排有四五十户人家,少的至少十来户。由于建造时间有先后,凸出凹进的常见,“缺齿豁口”的平常。有的人家房屋年久失修,倒塌了,在屋与屋中间,像个丢失大门牙的丑老头赖在地上。有的人家“天火烧”,断垣残壁,黑漆抹达,镶嵌在长村大巷中,一年又一年,见怪不怪。每一户人家内部结构大同小异:大门进去是客厅,客厅后面是厢房,厢房后面是厨房,厨房身后是卧房,卧房后面是“收尾间”——百分之七八十的村民把房间后面坐北的一间用来招财进宝——养猪养羊,天天聆听着猪哼哼羊咩咩入睡,天天做着“大团结”(拾元面值钞票)进账美梦。仅有少数人家砌个大锅澡堂便己利人,赢点人气,赚点“排骨汤”。屈指算来,我们生产队四五十户人家,有大铁锅的充其量八九家。
桂仙家有大铁锅,最敞亮,最干净。她是去年从外大队嫁来的,初中毕业生。原来的生产队会计去当大队农技员了,就请她接任会计,干得清楚麻利。是我队长的得力搭档。她丈夫是“最可爱的人”,在内蒙古服役。前几天来信讲已担任排长。
今天开夜工,桂仙负责站在高櫈上筛稻子。高高净净的谷堆上有她洒下的青春汗水。“近水楼台先得月”。桂仙家有浴缸,又是女孩子,理应先洗。歇工后,她与一起开夜工的阿玲商量好互相烧灶,互相搓背。热水是阿玲烧的,摸着烫手她就走了。走前,阿玲允诺桂仙,你先洗着,我去家里给宝贝儿子喂口奶,马上来给你搓搓背。
夜深人静,独住一屋的桂仙浑身放松下来,泡在热腾腾的清水里,闭眼享受着轻松与惬意。顿时思绪飞向远方,飞到了丈夫身旁……不知不觉,水温渐渐降下来了。桂仙开始想阿玲,有点责怪她“慢死慢腾”的,到现在还不来!这时,桂仙听到“吱嘎”一声门响,就高喊:“阿玲,你真像个‘阿木灵’还不快点来烧火。我快冻死了”!没人应声。桂仙侧头隐约看到一大捆稻草朝着她,向灶膛边快速移动。“呼呼呼”地火苗子窜上来了,水温又开始回升了。桂仙舒服啊!“哗啦啦、哗啦啦”的热毛巾拖着清水帘,滋润着光洁的身子,有一句没一句地与灶旁的阿玲聊起来。没料到,“剃头挑子一头热”,只有桂仙的讲话声,听不到阿玲半个字的回应声。“怎么?平时蛮会讲的阿玲今天哑巴了?”桂仙开始提高嗓门猛喊一声“阿玲”!“阿玲”隔着两米左右高的灶墙传...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