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淡定:“阁下前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禄存道,“问得好,我是来复仇的。”
“朕从未见过阁下,何谈有仇?”
“怎么会没有仇?你杀了我最爱的女人。”禄存斜眼望了一眼朝堂上的大臣们,“而你们,全是帮凶。”
这句话一说出口,朝堂上的群臣就乱了套。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来历不明,可确实是有常人没有的本事。他怀揣着杀心而来,难保不会要自己的性命。
那些胆小的大臣不顾礼数,直接夺门而出,一心逃命。其他大臣见状纷纷效仿,一个个都跟着跑出了宫殿。
一时间,宫殿中只剩下禄存、日轮和星河三人。
“一群懦夫,只知大难临头各自飞。”禄存冷冷地开口,“明月,这就是你要救的人。”
一旁的星河静观了许久,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错了。他算出明月就是那个惹得禄存星有异变的诱因,却没料到真正的诱因却是明月的死。
哪怕他竭尽所能地干预,命运还是在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他所做的一切,不仅没有阻止悲剧的发生,反而将命运猛地向前推进了一把。
星河的脸上布满了涔涔的冷汗。事到如今,他只能想办法先保全日轮的性命。
“你就是日轮?”禄存再次开口,“就是你下令烧死了明月?”
“禄存大人!”星河“扑通”跪地,做出一副虔诚的姿态,“在下乃钦天监占星官星河,请禄存大人允许在下赘言两句!”
禄存微微眯眼道:“说。”
他倒要看看,死到临头了,这群人还能再狡辩些什么。
“明月姑娘的死……实属意外。”星河努力辩解,“明月姑娘身上有太多的异常,先是她家枯井出水,后是容貌变样。而且这些异象,全都恰巧发生在须弥受灾之前—所以百姓们便误以为她是妖孽。烧掉妖孽,这是民心所向,实在怨不到天子头上……”
禄存打断他:“一年之前,须弥连受数月旱灾,滴雨未落。到了入秋的季节,天上突然下了一场雨。你们知不知道,这场雨是怎么来的?”
星河和日轮对视一眼,禄存恐怖至此,他们不敢多说一句话。
“那场雨,是你们烧死的那个‘妖女’向我求来的!是她苦苦哀求我,说不忍看到须弥百姓受苦受难,我才不避讳紫微的惩罚,私自降雨。民心所向?好一个民心所向!她这么帮你们,你们却这样回报她!”
为了这场雨,他忍受了一年的孤独和寂寞。
原本他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结局,才配得上他的苦苦等候。
结局却是造化弄人,难再回首。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她是那样无辜。
“毁了吧,干脆都毁了吧,明月,不如就让这些愚蠢的人都感受一遍你的痛苦。”禄存突然轻笑一声,“这个无聊又愚蠢的世界根本不值得你去爱。”
远处隐隐传来风沙的轰鸣声。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天地,禄存漆黑的双眸中闪烁着疯狂和绝望。
“你只要爱着我就够了。”
天地变色。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惹得四处都是惊恐的呼叫和哭号。
遮天蔽日的风沙裹挟着愤怒和绝望在瞬间淹没了整个须弥。禄存悬于半空,冷漠地观望着地面上那番人间地狱般的惨象,目光仿佛在蔑视蝼蚁。
他冷眼看着地上仓皇四散的人群。致命的风沙步步逼近,眼看就要把这些人生吞活剥。
“禄存!”
紫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与此同时,那些风沙如同被点燃一般,倏然爆裂,四散开来。
看见那些人死里逃生,紫微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禄存,你在干什么?”
禄存转过身来,神情冷漠如旧:“替她报仇。”
看见他的眼神,紫微不由得心惊。禄存到底还是明白了什么叫作愤怒、痛苦、绝望和憎恨。
“你要让整个须弥给她陪葬?”
“对。她这么热爱这些人,想要帮助这些人,这些人却用这样的方式来报答她—他们罪有应得!”
“你这是在杀人!”紫微呵斥他,“神明杀人是大忌,会被剥去神职和记忆,遭受无尽的刑罚和痛苦……”
禄存闻言只是笑了笑:“我早就不配做神明了。”
自从她葬身在烈焰之中,他就失去了做神明的资格。
“胡闹!禄存,你现在是不是不清醒?你这是在作茧自缚,自讨苦吃!”
禄存微抬眉眼:“作茧自缚如何?自讨苦吃又如何?”
他甘愿作茧自缚,自讨苦吃。
风沙忽而变得更猛,似乎要把地上的一切都湮灭。紫微眼见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只能默念咒语,大喝一声:“移!”
地面上那些哭号挣扎着的人忽然接连消失了。
禄存望了望紫微:“你在救他们?”
紫微咬牙切齿:“难不成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犯下杀人的罪孽吗?住手吧,你犯的罪孽已经足够多了!”
一道笔直的白光赶在风沙之前横扫了须弥,但凡被这道光芒照到的人都消失不见了。禄存知道这是挪移的法术,紫微已经把这些须弥百姓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紫微在拼命地阻挠他越过最后这道不可逾越的底线—一旦禄存杀了人,那就真的不可饶恕了。
“我犯的罪孽已经足够多了?可是我仍然觉得不解恨。”禄存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这里仍旧很痛。”
她的身影在自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慢慢化成了满腹的委屈。他想失声痛哭,身旁却无人可倾诉。
这种感觉就像肺腑里被放置了无数尖锐的针芒,拉拉扯扯地刺痛着每一处,还不如直接把一把尖刀捅进去来得痛快。
紫微的声音冷了下来:“禄存,你若执迷不悟,我就只能不留情面了。”
禄存仍然不听劝阻:“紫微,我向来敬你,却从不畏你。”
黄沙已经吞噬了须弥的最后一块国土,整个国家在顷刻间湮灭了。
可风沙同禄存的怒气一样没有停歇,紫微再次默念咒语。这一次他没了伤及无辜的顾虑,直接召唤出一个巨大的封印阵,从空中直直地压到地面。
禄存猝不及防,被打落到了地面。
“停手吧,禄存,这是封印法力的阵法。”紫微下了最后的通牒,“把风沙和仇恨都收起来吧。你这是在寻死!这世上能活下去的路有千千万万条,你何必非往死路上撞—”
禄存却说:“我没打算回头。”
是啊,这世上能活下去的路有千千万万条,可偏偏她是他的在劫难逃。
略有停息的风沙再次腾起,哪怕现在的须弥只剩下一座空城,禄存却仍未打算停手。他非要看到这里被风沙完全掩盖才甘心。
紫微眯起眼睛:“你是想亲身试试我的阵法吗?”
他的话音刚落,禄存便吐出一口鲜血。
如果在阵法中强行施咒,就会是这个下场。
“如果换作平时,你也许能挣破这个阵法。可刚刚的那场风沙已经耗光了你的力气—禄存,我也不想下手太狠,直接要了你的性命。”
光芒化成了锁链,将禄存牢牢捆了起来,让他动弹不得。
“跟我回命宫领罚吧,禄存。”紫微的声音凛然如冬,“这笔账我要好好跟你算一算。”
禄存被紫微带回了命宫。
在这所神界中最庄重的宫殿里,禄存沉默地跪在大殿中央,一言不发。
他已经遭受过了刑罚—最直接也最切实的皮肉之苦。巨大的痛楚从伤口处清晰地传来,让他脸色惨白,嘴唇发干。
可紫微并没有这么轻易地饶过他:“禄存。”
禄存只是淡然地抬了抬眉眼。
“根据规矩,我要剥除你的神职。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福德宫的主人—现在你后悔了吗?”
禄存动了动嘴唇:“不悔。”
“真是个不知悔改的倔东西!”紫微恨铁不成钢,“难道你要再爱上一个女人才愿意从眼前这个泥潭里拔出脚来吗?”
“不会了。”禄存淡淡地回道,“只要我的记忆里还有她,就不会再爱上别人。”
“很好,很好。”紫微恨恨地咬了咬牙,“不知悔改,那就加罚!再封印你的记忆和法力—不,干脆连你也一起封印起来好了!”
禄存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头颅不曾垂下半分。
紫微抬手,指尖上悬了一个银铃铛。
“那你就在这里面好好思过吧。”
一声清响之后,禄存便消失了。
“我该拿你怎么办啊?”紫微望着那个铃铛开始叹气,“难道真的要让你再爱上一次,你才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神明的爱,不是区区凡人可以承受的,除非这个神明能在强烈的爱意中保持理智,不失该有的公正—禄存,这个道理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明月……沐恩。”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往日的点点滴滴全都回到了脑海,禄存下意识地搂紧了李沐恩。
恢复记忆的不只是禄存。李沐恩问:“刚刚我看到的那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是我吗?”
原来在五百年前,曾经发生过那么多的故事。
“是。”禄存嗓音喑哑,“那是前世的你。”
上一世的你是我最爱的人,这一世的你仍然是我最爱的人。即便重新来过,我也会无可避免地爱上你。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宿命。
风沙仍然猛烈地冲击着越野车。一阵狂风袭来,李沐恩面前的挡风玻璃裂开了。防碎玻璃固执地粘连在一起,继续拼死抵抗着。李沐恩不由得尖叫了一声。
“不用怕。”禄存轻声安慰她,“我的法力已经和记忆一起回来了。”
他一手抱住李沐恩,另一只手伸到前方:“破!”
这一次,风沙彻底偃息,天空重新显露出湛蓝。
昔日的禄存重返人间,轻而易举地破除了这个已经历经了五百年的古老封印。
等到风沙停定,后面车上的人都纷纷下了车,向这边赶来。
李沐恩在后视镜里看到了李桑。她突然抓住了禄存的手:“上一世的日轮……他怎么样了?”
禄存回答:“须弥国破,他这个天子也变得有名无实。他的余生,大概都是在后悔中度过的吧。毕竟是因为他决策失误,才害得须弥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了痕迹。”
“那上一世的事就不要告诉他了。”李沐恩恳求禄存,“这一世他是我最疼爱的弟弟。前世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让它过去吧。”
禄存认真地看着她:“上一世我就是因为拒绝不了你的请求,才犯下那么多的过错。我不会再无条件地答应你的请求了。”
李沐恩一怔。
禄存却狡黠一笑:“除非你贿赂我。”
说完,他低下头去,作势要吻李沐恩。
李沐恩猛地把他推开:“你还想赐福给我?你不怕再出岔子了?”
“这次的吻不一样了。”禄存又缠了上来,“这一次,既不是赐予福运,也不是收回福运,而只是一个纯粹的吻。”
这一次,他吻她,只是因为他想要吻她。
陈思达是第一个跑到车前的。他刚想拍打车窗问禄存他们有没有事,却看到两个人拥吻在一起。
好嘛,刚刚他们吓了个半死,一心只想逃命,结果这两口子这么心宽,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接吻,佩服,佩服!
李桑也紧跟了上来:“姐!姐你没事吧?”
陈思达一把把他扯到一旁:“小孩子不要随便乱看。”
“谁是小孩子,我二十多了好不好!”李桑听陈思达的语气就知道车上的两人平安无事,暗自长舒了一口气,“里面有什么?让我看看—你推我干什么?让我看看嘛!”
“看什么看。”陈思达直接把他推走,“回去给你姐准备嫁妆去吧!”
好不容易把李桑轰走,陈思达又吹着口哨佯装路过,若无其事地敲了敲禄存的车窗。
禄存把车窗玻璃摇了下来,语气不悦,明显是不满被他打扰:“干什么?”
陈思达没说话,扔给他一个东西。
是那瓶用来清新口气的液体薄荷糖。
禄存一看自己手里的东西就乐了:“谢了,兄弟。”
李沐恩显然很好奇:“那是什么东西?”
禄存嘿嘿一笑,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小喷瓶:“你喜欢薄荷的味道吗?”
李沐恩立刻领会到了他的意图,脸色涨红:“不喜欢!”
“我觉得也是。”
禄存一扬手,把那瓶薄荷糖丢到了一边。他再次抱住李沐恩,眷恋地嗅了嗅。
“因为我也更喜欢你原本的味道。”
这个味道让人如此怀念。
暌违五百年,他终于找回了自己挚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