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陈让重返“妙酒馆”

bsp;   借着微薄月色，陈让看到酒馆大门洞开，心道一声不好，立即翻身下马，抽出了一柄剑。

    肃立门外片刻，他才确认四下无人。持剑进门，擦亮火折子，点燃最近的一盏灯。陈让死死咬住下嘴唇，让迫使自己没叫出声，但身体却很诚实，连退无数步，一直退到酒馆大门的门槛，才勉强止住。

    借着油灯的光，陈让发现一些犹如百日景象一般，所有人保持着白天吃饭喝酒时的样子，脸上表情都栩栩如生。

    只是，他们的脖子，上半截洁白如初，下半截却被鲜血糊满。那血一滩滩在十八张桌子下的低凹处汇聚，已变成褐色。

    一阵剧烈的恶心和恐惧，让陈让的沉默终于破功，干呕半晌才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陈让蹑手蹑脚绕过地面上的血泊，从不同方向点燃了各灯盏。

    酒馆的一切暴露无遗。

    强忍着吐意，他绕着十八张高台一般的桌子查看一圈。所有人全部断头，令人寒意四起的是，这些人出脖颈血线外无其他外伤，无打斗、无挣扎、无叫喊。

    甚至于，有人因为临死前正在扭头，所以……死后的脸端端正正朝背后，后脑勺却在胸前。

    太恐怖了！太快了！

    陈让脸色苍白地退到门口，想起了接近酒馆时路上类似的场景，又在酒馆外查看一番。回来时，脸色已毫无血色。

    “算上酒馆外的五十几人，一共两百九十八人莫名暴毙。”陈让心头默默估算一番后，腿肚子都不争气地抖起来。

    究竟是什么给这些人带来杀身之祸？陈让闭上眼睛，再一次回顾自己在酒馆里面听到的话——

    “邪屠已死，不用再担心修真灵力被他吞噬禁锢了！”

    “那谢灵运啊，不知道吸食了多少人的灵力。最瞧不起的就是他那永远高高在上的样子，似乎以他之风采，堪是九霄神袛皆望尘莫及，人人都甘然为衬。呸，活该，结果最终还不是被青木岭的鬼魅吞噬！”

    “听人说，不知所踪的噬灵该是被滹沱境地执管长老云九守云上人给收走了吧？”

    “可后来这云九守也消失不见了啊，十八年不见踪迹了……当初这邪屠留下噬灵，死不足惜，不知道还有啥阴险恶招！”

    “这云九守也算谢灵运半个师傅，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邪屠，折了颜面，无颜面对滹沱境地其他执管上人，拿走噬灵避世了……”

    “……可是我听说是上城墨家墨入景抢先一步，夺走了噬灵，将噬灵占为己有。他爹云九守就是不能忍受这败子的所作所为，才离开滹沱仙境，避世而去的。不然，你们想想，为何这墨入景灵力翻身得这么快，像有神助一般。”

    “对对对，上城墨家确实不太寻常，墨入景现在是家中族长了，说一不二的主，跟他以前完全不一样。”

    “你们有所不知，当年谢灵运隐瞒谢姓身份进入秋家，作为秋家家仆进入滹沱仙境学灵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花言巧语，竟然跟上城墨家的墨入景成为挚友啦。听说，他曾为救墨入景种了一株无极仙草，无极仙草哇，所配用之人从此不仅百毒不侵，修炼还可以事半功倍、平步青云啊！……这些年，那墨入景的功力突进，有什么好奇怪的。”

    ……彼时酒馆客人的对话断断续续，有些甚至连接不上，陈让并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再次睁眼看着眼前恐怖场景，陈让琢磨，这些人大多从四面八方而来，彼此之间也无甚关联，这场屠杀显然不是寻仇，也非蓄意为之，倒像是一时兴起。

    死者即便无修真灵力，但也都是闯荡江湖练武之人，杀人者不仅可以无声无息靠近他们，还一瞬间将他们全部杀死……杀手手段之残忍，境界之高，绝不是普通修武之人，而是身怀修真灵力之人。

    会是什么人干的呢？看这样子，能将两百九十八人几乎同时杀死，绝非一人所为，显然这后面有一个神秘组织。

    正在踱步苦思的陈让，忽然被一道反射的月光晃了一下眼，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凉气。原来，这道月光的反射来自于桌上一个酒杯中未尽之酒。

    猛然抬头，陈让看到了屋顶那十八个大洞，月光正是穿过大洞而来。陈让一边细细检视一边暗捏一把冷汗。

    他也注意到，这些大洞根本不像是从外向内破屋而来，倒像是由内至外破屋而出。

    “来者十八人，功力已非常人可想象。”陈让默然，这十八人杀人之后，被杀者原封不动，杀人者也不打算处理现场，意味着他们并不害怕也不介意世人知道他们犯下的杀戒。

    他们是为了杀一儆百吗？

    谢灵运已死，噬灵消失，但私议谢灵运和噬灵，却成禁忌！为什么？难道这二者的消息，就是这些杀人者的禁忌？

    三千修真者也死于那场大战，往后，私自开启灵根修炼灵力，又成禁忌！为什么？是怕再有人像谢灵运那样，再掀滹沱境地的浩劫？

    所有一切的源头，都从那场围剿大战开始，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围剿谢灵运？

    被无数问号包围着的陈让，被两百九十八具僵硬的尸体包围着的陈让，眼神变得深沉而犀利。无论因为什么，起手之间让两百九十八名江湖客身首异处，这种手段，已经触及了陈让心底里底线。

    肃容、敛衣，冲着一众尸体深揖一躬，他一挥衣袖，打翻一盏油灯，火苗犹如生灵一般四处游走，开始贪婪舔舐周遭所遇到的一切。

    渐起的火光之中，陈让步履沉重地走向酒馆大门。

    牵马时，他不由得又抬头看了一眼火光中的酒馆招牌。

    十八年前，妙灵酒馆，为避祸端，取灵改名。

    十八年后，妙灵酒馆成了妙酒馆，却依旧祸及满门。

    或许，这就是宿命。

    芸芸众生的命运，都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所牵引。线之所指，命之所趋。天道何曾怜悯过众生。

    回首、上马，陈让一言不发，飞奔而去。

    如墨夜色中，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妙酒馆，在一片火光和烟尘中，形体似乎幻化放大了千百万倍，驱散了这夜色的冰寒。

    只是，一阵风过，写得鬼哭神嚎的“妙酒馆”招牌，还是落了下来，终究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