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气息。
阿修司心中猛地一凛,随即认真地凝视着兰青云,他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他。男孩依旧眺望着远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落雪在他的睫毛上短暂停留,便化为了晶莹的水滴。通过这一番交谈,阿修司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孩子。
那么孤独,那么悲伤。
这么些年来,兰青云的成长在旁人看来是畸形的,他不像其他小孩那样会嬉笑会玩乐,人们看到他时,他总是一个人,阿修司作为护卫,也只是跟在他很远的身后。兰青云大多数时间都在安静地思考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想要知道他在想什么。阿修司的职责不过是守护他的平安,对于职责以外的事情他也不会感兴趣,何况是去了解一个小孩真正的想法。
阿修司以前只觉得兰青云不过是稍显成熟而已,他以为他或多或少对这个男孩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可通过刚才的那一番话,他觉得他错了,他甚至有种错觉,男孩才是那个看透对方的人。阿修司也隐约猜到了男孩的愿望,就像是一扇大门在他面前打开,他透过这扇大门终于瞥见男孩内心的一角。
“阿修司,我累了,我想睡会。”兰青云靠在了阿修司的怀里,“等下麻烦你把我送回去了。”
“好的,少主。”阿修司低头看去,男孩已经睡着了。
守卫们看着阿修司背着男孩离开,非常的惊讶,他们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阿修司。在他们的记忆中,这个男人永远跟随在男孩的身后,沉默少言,不露悲喜。刚才阿修司背着男孩经过他们的时候,他们刚想要行礼,却被阿修司一个手势阻止了,男人怕守卫们的声音吵醒了男孩。
他是如此温柔,脸上甚至还有笑意。
守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知道,那可是被称为“北地雄狮”的男人,他就是小孩子睡梦前故事里那种恐怖如魔神般的人物。他过去种种辉煌的事迹早已经家喻户晓,传闻中的他钢铁坚毅,冷漠不近人情,在北地,没有人不敬畏他。可刚才那温和的笑意是怎么回事?
守卫们还以为是天黑自己看花了眼。
那是一间宽大的房间,两扇镶着七色宝石的窗花玻璃紧紧关闭,玻璃微微震颤,窗外风雪呼啸,屋内却温暖如春。房间的地上铺设着华贵的毛毯,壁炉里火光摇曳,暖黄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偌大的床上,女人侧着身子斜躺着,上好的毛皮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她看着怀中熟睡的婴儿,目光温柔如水。
兰青云醒来的时候,听见壁炉里的柴火发出噼啪的声响,女人低下头,兰青云对上了她那双漆黑的眸子。
那时他早已学会这个世界的语言,但他的发音器官还处于一个发育的状态,他只能发出咿呀这种简单的声音。
“醒了?”女人开心地笑着,“青云你真能睡。”
女人给他起的名字叫作青云,大概是因为女人的故乡那里有很多的浮云。他很喜欢这个名字,他在上个世界的名字中也带了一个云字,他总觉得这就是宿命中的联系。
宿命的轮回,他又遇见了她。
虽然他清醒地知道她们只是有着相同相貌的两个人。
“青云,阿妈给你讲东八岛的故事吧。”像是打开了一个记忆的匣子,女人的眼神变了,她看着怀中安静的兰青云,嘴角挂着一丝醉人的微笑,“东八岛那里不像北地只有冬天,那里有春,有夏,有秋,也有冬,那里有一年四季……”
春是绿色的,夏是红色的,秋是黄色的……后面的话兰青云已经背住了,女人已经不知道讲过多少次东八岛的故事了,每次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段话,女人不厌其烦地讲,兰青云也不厌其烦地听着。
他想东八岛大概就是女人的故乡吧,她那么爱她的故乡,却不远万里地嫁到了北地。
“青云,你知道海栀树吗?”女人自顾自地回忆着。
兰青云来了兴致,以前女人经常给他讲关于东八岛的东西,东八岛的地理位置,东八岛的一年四季,东八岛的飞禽走兽,东八岛那永远蓝色的天空和远海的落日……这些,兰青云早就耳熟能详,却从没有听说过海栀树这么个玩意儿,看来今天女人终于要讲一个新故事了。
“海栀树啊,那是在东八岛才有的植物……”女人开始了她的讲述,兰青云静静地看着女人,壁火闪烁的光芒也在女人的眼中闪烁着。
随即画面一转,女人红润而温软的脸庞渐渐变得苍白而僵硬。
她虚弱地看着站在床边的小小的兰青云,对他说道,“青云,不要害怕,记住阿妈的话,永远也不要害怕……”
兰青云只是静静地站着,认真地凝视女人衰败的容颜。他没有哭也没有闹,那时他才满2岁,刚学会走路,在旁人看来,他还那么小,想必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要……离开我啊……”这句话他想说却没来得及说出口,女人便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身后高大的男人将手搭在了他小小的肩上,“少主,你的母亲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兰青云呆呆站立着,仆人们走上前为女人整理遗容,兰青云缓缓地转身,向门外走去。男人还以为孩子相信了他斟酌许久的话语,他跟了上去,牵起孩子的手,走出了这个房间。
兰青云没有回头,身后,风雪依旧在窗外肆虐,紧闭的那两扇窗花玻璃也依旧震颤着发出声响,只是壁炉里再没有火光摇曳。
兰青云猛地从黑暗中坐起,眼角湿润。
梦魇,那些都是梦魇,那些梦魇不停地折磨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自从他在九天界亲手杀死那个女人后,关于这个女人的梦魇就从未间断过,不对,也有间断过的时候。
那是他感到为数不多的快乐的两年,从他到这个世界睁眼看到女人的那一刻起,到最后女人卧床病逝时止。虽然这两年的大多数时间他都是睡在床上听着女人讲故事,不过这期间,他再也没有被梦魇所折磨。
他以为宿命将她还给了他,可宿命中,他又失去了她。
一个作为他的青梅竹马,一个作为他的母亲,都是他至爱的人。她们有着几乎相同的相貌,那个面貌不停地出现在他的梦里,只有场景交替变化。他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还以为自己的内心能够坚硬如铁,可笑的是,重新见到那个面容的第一刻,他心中的坚硬就被击得粉碎。果然如兰宫博所猜想的那样,他陷了进去。
什么“天痕”的使命,什么毁灭世界和拯救世界,那些都是狗屁,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了……
他现在只想从这些梦魇中逃脱,如果还能见到她一次的话,如果她能够活过来……那么这些梦是不是就会结束了呢?
只是可惜,这不过是他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愿望罢了。
兰青云起身下床,来到窗边,月光清冷,将他瘦弱的影子拖得很长。
窗外已经没有风雪了,很难得的一次,看来明天北地将会是晴天。
“真是可怜。”兰青云看着窗上自己的倒影,自嘲地笑着。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兰青云总觉得窗上的影子笑得比他自己还要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