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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宁州火夏后劲极重,邢傲第二天醒来后仍觉得头疼欲裂,浑浑地过了一天,什么都没吃喝,不知觉中竟又天黑了,邢傲也不多想,倒头便继续睡,躺下没多久,却又做起了怪梦。
恍惚之间,邢傲竟看到祖父恭阳候邢礼昭正端坐在他营房内窗前的椅子上,跟令邢傲惊讶的是,自解甲后便鲜与家人交流过的恭阳候,此刻却正用温润如水的目光注视着他。
“这必定是梦。”邢傲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傲儿。”一声苍老如被铁砂打磨过的呼唤忽地又把邢傲唤起。
邢傲惊坐起来,注视着眼前的祖父,月光不能照亮老人的脸,却映着那对眸子,那一声“傲儿”更是把邢傲的思绪拉回到十几年前,那年邢傲刚满三岁,还没有什么记忆,邢仕君患肺病卧床,邢礼昭还未奉召入伍银甲卫,时而会用布满厚茧的手摸着邢傲的小脑袋轻声唤着:“傲儿,我们家的小傲儿。”
那时邢傲年纪实在太小,对于祖父的慈爱的印象便永远停在了那一刻,之后的恭阳候就变得越来越孤僻,这些年邢傲偶尔回去,祖父好像不认识自己一样。
“祖父。”虽自觉是在梦中,邢傲还是忍不住起身跪在了邢礼昭面前。
邢礼昭用那只被枪棍打磨得如寒铁般的手掌静静放在了孙儿的额头上。“听闻你父亲说,你在演武堂的武试中夺魁了。”
“是的,祖父,不日将被选入卫严部银甲卫的千机营。”邢傲有些激动地抬起头,不知为何,邢傲一直渴盼着祖父的肯定,比起父亲的肯定,这在邢傲心中的分量要重很多。
“是邢家有出息的好男儿啊。”邢礼昭欣慰地说道,却又叹了口气接着说:“可我来,却是要劝你放弃你拼命争来的这份荣耀。”
“为何?!”邢傲不解地问道。
“你可真知道银甲卫是如何能做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当然,圣皇帝国师亲自为神器银甲铭文,身着银甲的士兵不惧疼痛、不知疲惫、不畏术法,而被挑入银甲卫的士兵又都是万里挑一,自然能无往而不胜。”
“那你可知,不惧疼痛、不知疲惫是种怎样的感受?”邢礼昭又问道。
邢傲摇头道“不知,应该一般人是没办法感受到的把……”
邢礼昭冷哼一声:“不只是一般人,根本就是是人都做不到的事!”
邢傲一惊,他已经忘了自己是否还是不是身处梦境。从军银甲卫一直是邢家最引以为豪的事,而祖父邢礼昭更是凭自己在银甲卫从军立下的赫赫战功加官封侯,此刻祖父为何对银甲卫如此不屑,甚至言语中透出一丝隐藏不住的厌恶。
只听得邢礼昭继续说道:“当年先帝起兵于启辰山,我还是陈公手下一员副将,启辰山一役后幸得先帝赏识,得以追随先帝征伐天下,祖上传来的叠枪枪法让我得以在乱世中一展身手,后又被当今武帝看中被举荐入了卫严部银甲卫,那时虽然年纪不轻了,但仍有着一腔热血,想跟随先帝结束南陆群侯割据连年战乱之乱象,想着大昊的万世基业也会记上我们邢家一笔功劳。”
说道这,邢礼昭抬头望向窗外,窗外是接地连天的雄关,那一刻的定格好像让他变成了龙喉关的一尊塑像,一个老兵的戎马一生,就被风沙雕刻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
“披上银甲后,我感觉自己好像年轻了二十岁,三十斤的铁枪在手里像木棍一样轻,不分昼夜地打了二十几场仗,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疲倦,心中满是战斗的欲望。那几年,我就丝毫没念过家中的一众老小,只想着提着那杆铁枪,杀越多的人越好,只有不停地杀人,才能填埋那种可怕的欲望。”
邢傲一脸惶恐地望着祖父,他从来未曾想过银甲竟能改变人的心性,他和大多数人一样,觉得银甲就是灌注了强大秘术的神器,影响的只是战士的体格和战力。
邢礼昭未曾厉害孙子惊恐的眼神,接着说道:“而这种对杀戮的渴望,在圣皇帝六年的那个厌火节达到了顶峰,那天晚上,九裘皇帝下了屠城令,要杀光所有柳州人,不分男女老少,一个不留,那天晚上柳州大地上有无数条鲜血汇成的小溪,它们流入五里湖,染红了整个湖面。我举着邢家传了六代的铁枪,想野兽一样冲进人群里,冲进街市里,冲进……他们家里,当我用长枪挑起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时,面对那个母亲绝望的眼神,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吼叫,我没有一丝怜悯,没有一丝犹豫,一只手就拧断了她的脖子……卸下那身银甲的这些年,我每晚都能梦到那晚的杀戮之景,最近两年,我很难入睡,全靠这些在南宣州重金购得的淹月香每日才能勉强睡一两个时辰,傲儿,你也睡个好觉吧,那银甲,切记,要远离它……”
邢傲看到邢礼昭点燃了什么,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意识就变得模糊起来“祖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