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哼!”他攥紧拳头狠狠地捶在桌案之上。
折子上提到,“二人相谈甚欢,称呼亲昵。杨珉之唤何氏‘阿奴’,何氏则称之‘杨郎’。”
想起自己每每唤道“阿奴”之时,女子触电般的颤抖,萧昭业额上青筋暴起,目光凛冽。
长时间的独处让他慢慢冷静下来,萧昭业暗暗思忖:这才是男人,因为是妻子,无论自己是否喜爱,甚至于无论二人是否有夫妻之实,只要对方不贞,便应该愤怒。至少何婧英在最后放弃了私会情郎、主动要求归府,至少她的人攥在自己手里,这或许就是胜利罢。
他突然生出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
是夜,何婧英梳洗后,正欲就寝。贴身丫鬟衡兰急匆匆地进屋来:
“小姐小姐,王爷来了!”
“这个时辰?”她眉间微蹙,面有疑色。
“王爷??王爷似是饮过酒。奴婢瞧着,王爷神情严肃,正径自往这边来。”衡兰神色慌乱地解释道,“小姐,这可怎生是好?”
现下这个局面,何婧英已是猜出八分。怕是今早之事惹得王爷不痛快,借酒浇愁,怎奈愁上加愁,便想着报复了。只是二人素有夫妻之名,饶是自己千般不愿,又能如何?所以先前才装傻充愣,只作天真烂漫,惹他无趣罢了。今夜怕是过不去了罢。念及此,她自嘲地笑笑,站起身来,明晃晃的烛火衬得她双瞳剪水:
“衡兰,为我更衣。”
屋门大开,萧昭业迈着大步,挟着深夜的寒气,和仆仆风尘走进屋内。
“妾身参见王爷。”
“免礼。你们退下罢。”萧昭业信手一挥,往一旁的茶座上坐了,“本王近日政务繁忙,确是慢待了你。今夜得空,便来瞧瞧。可还习惯?丫鬟婢女可曾怠慢?”
丫鬟尽数退下,屋门复闭,屋子里的空气一时凝重起来,夹杂着丝丝酒气,颇为沉闷。萧昭业言下竟将白日的同行齐齐略过,仿佛那出言不逊的乡野村夫,那各怀心事的车厢叙话都不存在似的。她莞尔一笑,走上前去,抬手斟茶。
“劳王爷挂心,臣妾一切都好。今早幸得王爷陪伴,得以外出赏春,只觉得心中郁结——尽舒。”
萧昭业看向那双澄澈的眸子,那双曾让他晃神,曾令他怜惜,曾叫他忿恨的眸子。何婧英不避不闪,直直地与他对视着。
就这样看了许久,女子目色不变,抿唇笑道:“王爷昨日提及城外一山上匪患猖獗,官兵久攻不下。妾身虽一介妇人,亦忧心百姓。苦苦思索,初有一番计较,王爷可愿一听?”
“哦?”他眯了眯眼,嘴角邪笑道,“你且说来。”
“这伙匪患依山傍险,居高而守,正面冲突不占上风。狡兔三窟,据点难寻,趁夜偷袭难有作为。建康潮湿多雨,山泉汩汩,水路难断。野菜甘草,飞禽走兽,围山需要大量兵力,不可久候,粮路难绝。是以成了朝廷的一大祸患,数次围剿皆未见成效。臣妾以为,应以火攻为上。”
“这可是胡闹了!山林茂密,遇火即燃,山火大作岂非殃及百姓,罔顾生灵?而且朝廷纵火烧山,传将出去,未免有失天威。”萧昭业微醺,漫不经心地摆摆手。
何婧英不紧不慢地接着说:“臣妾翻查地志,发现此山乃是独峰,四面都是空旷荒野,匪患集聚之后,方圆十里更是鲜有人烟。倘若事前以修渠为名,在四周翻掘防火环带,以防火势蔓延。届时山火一起,匪徒必然自乱阵脚,四散逃窜,只需伏兵山下,弓弩以待,何愁匪患不灭?至于朝廷天威,只要行动周密,平头百姓只当匪徒一时大意,失火烧山,岂会埋怨朝廷?”
萧昭业静静将视线聚焦在那张不施粉黛的清丽面容上,抿着唇没有回话。被酒精暂时麻痹的神经复苏过来,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在考量这火攻之策的同时,也在品味着眼前这个女子。
这是一个怎样狠辣的计谋,一种何等狠绝的心性;这又是一个多么果决的奇思,一种叹为观止的筹断。这个女子,落落大方地立在那里,唇角含笑。那安分贤淑的形容,分明像是一个只读过《女戒》、擅女红、不喜杀戮的恬静少女。萧昭业只觉得自己手中因为了解而取得的些微优势,被这个如雾朦胧的女子重新夺了回去。是惊叹,是不甘,是手握筹码时的轻颤??
萧昭业清楚地知道,如若善加笼络,这个女人可以成为自己政途上的一支助力,她的家族力量,她的精明头脑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在今夜,在此时,她缓缓献出此计,无疑表明这是一个交易,一个冰冷的交易。她要用自己的才华、要用家族的势力来换取身体与意志上的自由,而这是他想要,却也能让的。
仿佛过了许久,他徐徐起身,笑道:“果然好计策!没想到王妃竟有这般谋略。本王须得将此计再细细考量一番。更深露重,王妃不必送了。”
萧昭业受了女子一礼,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去。他的脸上含着笑意,他觉着自己做了个不错的买卖,用自己本不屑的占有换取了一份同舟共济的默契。扑面的晚风吹散了脸颊的燥热,他笑意不泯地往前走,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牙关是紧紧啮合在一起的,像是要支持住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