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首的乃是西昌侯萧鸾。他星目含笑,饮尽杯中酒。
他的左手边坐着即将敕封爵位的六皇叔萧子修,右手边则是刚刚投诚的尚符玺郎马澄。这二人表面上被奉为上宾,其实不然。萧鸾的余光时时在二人面上扫过,似不经意,诚然有心。
下首三人则是萧衍、萧谌、萧坦之。这三人虽是多年心腹,但人心莫测,功高震主,不得不防。
在座都是久经官场之人,喜怒不形于色。一场酒宴远不止面上的尽兴融洽。
两个时辰前,萧鸾派人到马府传话,说是六皇叔已然想出医治尊夫人的办法,请马大人到西昌侯府一聚。马澄闻讯,喜不自胜,恨不得晚宴立时开席,只要能换回嬿儿的一条命,气节?风度?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而今夜的萧子修似与平日不同,常常深锁着眉头,似有心事。直到小厮登堂,附在他耳边禀告了些什么,他方一展愁眉,现出些欢喜的神色。
注意到这一幕的萧鸾微微勾唇——是了,屋中还有美人相候,无怪乎心不在焉。看来这郁林王妃是醒了!
小厮退下,萧子修兴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一手握着空空如也的酒盅,另一只手去够温碗中的酒壶。一旁的侍婢见状要上前添酒,不料手指尖还没碰到酒壶,就被萧子修挡开了。
“让开!”萧子修淡淡地摆摆手,满口酒气。
他径自提起酒壶,摇摇晃晃地走到西昌侯跟前,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慢悠悠地开口道:“皇叔!今日晌午,是子修失态了!在此向皇叔赔罪!”
语罢,不等萧鸾答话,萧子修便一抬手,杯中的酒沿着喉管直流而下。
“区区小事何必放在心上!”萧鸾也是半醉,见对方一脸诚恳,让自己赚足了面子,便缓缓饮下了杯中酒,算是和解。
放下酒盅,他倚着靠背,宽和地笑问,“可是郁林王妃醒转过来了?”
萧子修红着张脸,摇头晃脑地一笑,稍稍伏着身子,低声道:“皇叔料事如神!”
随即,他转而面向众人。转身的瞬间,广袖轻舒,袖中修长的食指轻拂过酒壶。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叫人捕捉不到。
重又为萧鸾和自己添上酒,他提高声调道:“诸位——子修房中还有些事要处理,恐怕……要先行离席了!实在对不住!这样,子修先干为敬,向皇叔……还有,在座各位,赔礼了!”
萧子修方欲举杯饮尽,却不妨萧鸾伸手,一把盖住了他的酒盅。
“哎……等等!”萧鸾眯着眼,“宴饮正酣,子修离席,岂不扫兴?”
“是啊!”萧坦之将手中的筷子一拍,问道,“六皇叔有甚么紧要的事,走得这般急?”
“六皇叔或有要事也未可知。”萧衍抿唇一笑,似在解围,“我手下的兵士回报,今日有一女子擅闯西昌侯府,自称是萧昭业的皇后……”
萧衍的话戛然而止,只留下一抹满含深意的淡笑。
马澄闻言,警觉地抬起头来,默默无声。
“小弟对此事也有所耳闻。”萧谌道,“侯爷府门前的动静闹得颇大,都在东郊这一隅传扬开了。那女子果真是何皇后?”
萧子修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轻笑道:“如假包换!”
“哈哈哈!”萧坦之大笑出声,“数月前,六皇叔同何皇后的风流韵事还在建康城中传得沸沸扬扬……此番美人投怀送抱,难怪六皇叔心急告辞!哈哈哈……”
“子修岂是见色忘义之人?”萧子修微醺地一挥酒盅,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萧鸾的手掌,“何氏之前受了些小伤,子修去看看就来!”
顿了一顿,他一手挂着酒壶,一手托着酒盅,“砰”地撞在一起,抱拳作揖:“诸位……”
刚要出言,被一直冷眼旁观的萧鸾打断了。
“既然郁林王妃已然醒来,当是无碍了。于情于理,都应请王妃前来一见!”萧鸾不显山不漏水地挑挑眉,挥袖吩咐道,“碧春,去请!”
“皇叔,阿奴她有伤在身,不便……”
萧鸾漫不经心地一挥袖:“不论郁林王妃能否前来,都该派人去请上一请,方显见得礼数周全!至于出席与否,便看王妃的诚意了……”
男子的脸顿时冷得像冰。他将酒壶搁到桌上,沉声回道:“阿奴昏迷多时,堪堪苏醒,根本不能走动。皇叔此举,未免强人所难!”
话音落下,静默一片。
婢女奴才俯首帖耳,大气不敢出。阁中的侍卫按剑在手,蓄势待发。座上的宾客也齐齐噤声,不想讨个没趣。
萧鸾仍是那样松散地坐着,右手的拇指轻轻抚过酒盅上的纹理,眼神却是出奇的凌厉,直勾勾地望向身旁站立的男子,没有发话。
整幢焕星阁霎时间像沉进了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