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儿呢?”女子忽地提高声调,掀开盖在腿上的毯子,就要下床。
“你怎么说风就是雨啊……慢着点……”萧昭业忙伸手去扶,“你下床走走是可以,但眼下王歆身边定是有一群丫鬟嬷嬷侍候着,你如何去看她?”
她伸出一根食指在嘴唇前晃了晃,比出一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说:“衡兰就在隔壁屋,我偷偷去看一眼。都是些女子闺房里的私话,你就别跟着了。”
“可是你一个人,能走吗?”萧昭业不无担忧,“自昨夜过后,衡兰一直呆在屋子里没出来过……她会让你进门吗?外边天寒,你可别在门外候太久了……”
“所以才不要你跟着啊!”她神秘地眨了眨眼,“使点苦肉计,保准行!放心罢!”
男子会意,遂高声说道,“算了算了,随你罢!我先去跟子隆知会一声,你在屋中等着我回来叫你,别乱跑!”
“知道——”
萧昭业前脚出了门,她后脚便蹑手蹑脚地挪出了屋门,好巧不巧地一屁股摔在了隔壁的房门前,咝咝地抽着凉气。不出所料,屋门登时被拉开,衡兰那张焦急的苍白小脸映入眼帘。
“小姐……你……”衡兰赶忙小心翼翼地将女子搀进房中。
躲在暗处的萧昭业松了一口气——惟愿她们主仆二人抱在一起痛哭一场。哭出来了,就好多了。
这会子静下来了,他的脑子里回响起阿奴说的话——
“你到底是对嬿儿有多好啊……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对你念念不忘……”
究竟是为什么来着?
……
那是南郡王大婚的第三个年头,皇族上下无不交口称赞南郡王妃知书达理、娴静淑惠,南郡王夫妇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美中不足的唯有一点,便是这成婚三年,王妃的肚子仍未有动静。不过他们伉俪情深、来日方长,倒也没什么人说闲话。
那一日,萧赜传召,赵公公正领着南郡王往御书房而去,自偏阶而上时,他无意中瞟见一个扎着黄色发带的小宫女躲在墙角哭哭啼啼的,身子抖得像筛糠似的。人在宫中,谁还没点不顺心不如意的事?他未曾留意,不过一个转身,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北魏又有异动,皇爷爷的心情显然不佳,他赔着小心,一一分析战局,萧赜却还是闷闷不乐——毕竟鲜卑族人弓马好战,往往行事不合常理,叫人琢磨不透,的确颇为头疼。
宫女进来添茶,萧昭业的心思还留在方才谈论的国事上,手指不由自主地在茶几上轻敲着。
手背上忽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他猛地抽回手来,却是宫女失手将热茶泼在了他的手上。
他还不及发话,赵有德便着慌地上前来骂道:“该死的贱婢!还不快跪下!”
“奴婢该死!”
“王爷,您没事吧?让老奴瞧瞧……”赵公公满意地看着小宫女吓得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扭过脸来急急地探问起他的伤势——谁不知道皇上有多稀罕自己这个嫡长孙?这个丫头可闯大祸了!
果不其然,萧赜一拍桌案,面色阴沉得可怕:“大胆!来人……”
“皇爷爷……”他心下不忍,转头看去,见那抖抖索索地俯首跪在地上的小宫女髻上扎着黄色的发带,异常夺目,不是方才偷偷摸摸在墙角抽泣的丫头,又是哪个?
那小宫女显然是吓得七魂丢了六魄,只知伏拜在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萧昭业淡淡一笑,说道:“我的手没有甚么大碍,宫女年纪轻不懂事也是有的。毛手毛脚的,别留她在御前侍候了……”
贬出御书房于这宫女而言的确是种惩戒,却是最轻的一种。萧昭业没有替她求情,而是抢在圣意决断之前,提出了自己的惩治之法。
萧赜今日心绪烦乱,只想随便打发了这宫女去。听萧昭业这么一提,便随口道:“也罢,贬去冷宫服侍罢!”
不过豆蔻之年的小姑娘,却被贬去暗无天日的冷宫服侍。要知道,冷宫就是软禁的牢笼,里头住的尽是些犯了错的失宠嫔妃,有些还因为遭受巨大打击而得了失心疯……这样的地方,少不更事的小姑娘进去了,只怕……
萧昭业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日皇爷爷情绪烦闷,还是不要违拗他的心意好些,只能怪这丫头不走运了……
手背上的烫伤还火烧火燎地疼着,他同情地往地上跪着的女子看去,却见她抬起脸来,一双杏眼中写满了惊恐。
他觉得那种眼神似曾相识,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究竟——是什么地方?
“死丫头!还不谢恩?”赵有德见这婢子吓得丢了魂,忙叱责道。
他想起来了,这眼神,在什么地方见过。
有一个女人,她双眸澄澈得容不下任何杂质,仿佛单纯得能教人一眼看穿心底,又震撼得仿佛在一瞬间直达你的心房。可是当她的眸中闪过一抹明亮的光彩之时,他却没有意识到,那种光彩曾代表着惊恐。
新婚之夜,她笑得天真烂漫,盈盈明眸。
城郊一游,她慌得手足无措,婆娑泪眼。
成婚三年,她过得悒悒不乐,愀然愁目。
原来,她眼中曾闪过的那道光是惊恐之色,只是她掩饰得很好,不似眼前的这个小宫女,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
她在惧怕什么,怕朝堂波谲?怕前路坎坷?还是,怕我?
蓦然一笑——他忽然想看看,府中那位贤德的夫人若是有了个妹妹,不知还会不会是那样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般置气,像个被抢了玩物的孩子。
“皇爷爷——”他缓缓站起,施施然拱手言道,“不若,将她赐给孙儿?”
……
这之后呢?萧昭业努力地回想着。后来自己将吴氏带回了王府,给了个侧妃之位。阿奴并未多言,当时直把自己气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