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樵夫在十年前已经身故。”那男人见她紧张的模样,大致猜到了这些年轻人的身份不一般,“在我之前,他曾给几个着官服的男人指过路。我当时便恳求樵夫不要再泄露此地,而后每年都捎些东西去看望他。据他所言,除此之外,当是没有再同外人道。而我,除了珉之,从未告诉他人。”
“珉之……”她觉着还是应该告诉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男人的神情显得愈发沧桑。他垂着眼眸,淡淡言道:“四年前,他入了太医院。改元伊始,他与皇后传出些不堪入耳的谣言,新帝容不下他,赐死了。”
一语言罢,正是萧昭业等四人匆匆赶到的时候。
原来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世人只知一个名唤萧子修的皇子薨逝,却鲜有人知道他是失而复得的皇六子,曾有另一个名字。御瑟冷冷地重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这个她自以为全心去爱过的男人——杨云廷。杨珉之在朝中久负盛名,当初传谣一事又影响颇广,杨家人没有理由不知道。可为何由始至终,杨门于珉之而言像是一个虚无的名号,自此断了往来?太医院的“杨珉之”被赐死之后,杨门那一家子人又做了什么?
可纵然再气他的不作为,御瑟还是无意识地掩下了后面的真相——杨珉之过世的真相。人已死,怎么死的,何时死的……又有什么分别?
御瑟余光扫去,见四人站在一丈外警觉地盯着杨云廷的一举一动,尤其是王歆这个小姑娘,挽起了袖管一副枕戈以待的模样。她轻摆了摆手:“无妨。你们先和衡兰进屋去,我这里还有些事。”
——一些事,该了断了。
*
偌大的镜湖边空空荡荡,静得仿佛这世间只余下他二人。
杨云廷的目光落在女人的脸上,片刻也移不开视线。二十七载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当初的美好与破灭只在昨日一般。
“瑟儿。”他忍不住轻唤道。
“叫我御瑟。”她有些不屑,“如此亲昵的称呼,你家中的妻室又当如何作想?”
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杨云廷皱了皱眉,急道:“瑟儿,我的妻一直只有……”
“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御瑟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解释,“你杨府的大夫人是谁同我有甚么干系?我只知道当年是我休了你,自此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杨云廷一时晃了神。一开始的那半年,他曾无数次地设想过,倘或再见她,他要解释什么,忏悔什么,挽回什么。后来,他知道她有了新的归宿,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要再与她见上一面。他心知这对她的生活是一种打扰,可他情不自禁。
他什么都解释不了。白芷陪伴他多年,又是孩子的母亲。他既已原谅了她,便不该将旧事归罪于她。爹娘已然仙逝,他做了一辈子孝子,唯有故步自封下去。
他扯了扯嘴角,话锋一转,干笑着问道:“方才站在你身后的小姑娘,是你和他的女儿吗?”
“他?”御瑟犹豫了片刻,明白过来他所指。杨云廷既然探得她曾在此居住,必然知晓当年与她同住的还有一男子。他这是把萧长懋当做了她的夫君。
念及衡兰对杨珉之的心意,御瑟无意解释,果断地回答道:“没错!我的女儿,叫衡兰。”
“挺好……挺秀气的姑娘。”
“多谢夸奖。”御瑟转而发问,“珉之说,他十余年前便离开了杨家,自此再无来往。”
杨云廷一愣,点点头:“不错。”
“是你们杨家容不下他?”御瑟冷冷地问道。
他面颊有些发红,急急地否认:“这说的哪里话……珉之是我的儿子,杨家岂会容不下他!”
“那为何再无联络?”
“因着……”杨云廷顿了顿,面色赧然——杨珉之离家的直接原因是他获悉了自己的身世,至于间接因素,那些年间府中人的冷言与排挤多不胜数。可这些,都不能告诉眼前的她。
“因着白芷诞下一子,他心中忿然、语出不逊,后被我责罚,导致他与家里的关系僵化了。接着,他提出要出去闯荡,我想着让他历练历练也是好的,就没拦着……没想到,他这一置气,便置了这么多年。”
“好……”御瑟的声音颤抖着,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要再追问下去。萧子修如何,杨珉之又如何?心如明镜如何,自欺欺人又如何?她当真想知道个一清二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