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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时缨篇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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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缨再一次重重跌在地上。

    他又呕了一口血,挣扎着爬起来。将芜站在他面前,尾巴不耐烦地摆着。

    他起来,她扫一尾巴。

    他再起来,她再扫一尾巴。

    直到时缨站不起来了,撑在血泊中的手不住地颤抖,她才停歇。血顺着他的脸滑落,糊住了眼睛。

    “你还手啊!”将芜暴躁道。

    那个男人好似没有耳朵,仍然坚持道:“相……相信我……”

    将芜快要疯了。她大叫一声,幻化成人形,飞奔而去。时缨朝她的方向伸手,却什么也抓不到。

    时缨晕倒了。

    方才跑得不知所终的闫颇和齐岚这会子才提着衣袍匆匆跑回来,围着时缨转了又转。

    闫颇心中有恨,平时时缨站在他的头上,一点面子也不留,现在可是他踩对方一脚的好机会。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给人壮了胆,闫颇发出“啊”的一声,扬手就想给时缨一点颜色看看。可是,烟雾之中竟忽然走出了一位白衣男子。

    他面孔俊美,眼角下一颗欲滴的泪痣为他平添了两分忧郁,虽生得妖,却自有一股谪仙气质,让人不敢造次。

    闫颇连忙装作手痛的样子,抖了抖手,将手背到身后,咳嗽一声后道:“来者何人?”

    “舒墨。”舒墨文雅地笑了笑,“你虽不认识我,但这个名字你该听说过。”

    “舒墨?”闫颇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舒墨是把烂摊子留给时缨的前辈。

    惹不起,惹不起。

    “我这位兄弟看起来吊儿郎当,实际上死板得很。他身居要职,一直想不明白该如何圆融,才落得现在的下场。”

    闫颇满脸疑惑,挠了挠头。他无法理解舒墨的话,也不奢望自己可以理解。

    “好了,是时候把他带回去了。”舒墨取出一根中空的木棍,轻轻一吹,四周登时白雾升腾,将闫颇和齐岚的视线彻底遮挡,等白雾散去,舒墨和时缨都已经不见了。

    奢香茶铺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缕淡淡的香。时缨在一片茶香之中醒来,隐约看见门外有两个人影。

    听声音,是舒墨和他的妻子许然亭。

    从前他负责捉他们,虽然知道那也许会酿成难以挽回的悲剧,但他可以置身事外。如今那两人恩恩爱爱,反倒让形单影只的他看起来像个笑话。

    “舒墨,你说我这头上簪什么花好看?”许然亭的声音带着娇嗔,“不要告诉我什么花都可以,我不认,你不许敷衍我。”

    “海棠。莲花太高洁,牡丹太雍容,桂花太小气,梅花太孤傲……都不像夫人。唯有海棠,色浓而不艳,味香而不俗,最是衬你。”

    舒墨低沉的声音宛如呓语,听得时缨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地掉。

    喜怒无常的魔尊大人什么时候也变成妻管严了?说句话都咬文嚼字的,变着花样夸。

    时缨穿了靴子,披上外衣,推门而出,舒墨和许然亭双双转过脸。

    许然亭比时缨初见她时圆润了许多,想来被养得极好。她笑得眼角弯弯,越发有慈母相了:“我听说昨儿你被一只蛇妖打得满地找牙,真的假的?”

    “魔尊是这么跟你描述的?”时缨没好气道。

    “他一向不喜欢在背后说人闲话,只是我看到了你满身血污的样子,猜的。”许然亭似笑非笑地道。

    在时缨看来,她分明笑得意味深长。

    时缨搓了搓鼻子。她那娇嗔样,他并不喜欢。他分明记得许然亭演了好些年男人。

    如果爱与时光能够改变一个人,他想,他愿意给予对方足够的爱,和足够的时间。

    “我是被一条蛇打了,那又如何?”时缨嘴硬。

    “你当初抓我和舒墨的时候眉头也没皱一下,现在怎么变得弱不禁风了?”

    “我何时弱不禁风了?”

    “不是弱不禁风那怎么连一条蛇都打不过?你不是火龙吗?”

    时缨闭嘴了。

    舒墨笑了笑,道:“你也别逗他了,他现在已经被那蛇妖迷了魂,让他下手杀心爱之人,不如让他就此死了。”

    “啧啧啧,想不到掌管刑狱的魔君也会坠入情网。时缨,你喜欢的人似乎很清楚你与她的立场,你想过该怎么办吗?”许然亭有许多问题要问。

    “不曾,只是希望她不要把我当成敌人。”

    “什么也没有想过,却甘心被对方打死?”许然亭露出看白痴的眼神。

    “我以为她不会下手。”

    他只是在赌,赌这一份感情究竟有多深。

    “双身蛇肥遗,自出生之日起便自带炎气,会给人带来灾祸,所以妖王决定将她困于囚笼之中,永生不得见天日。但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狱,并以凡人的魂魄为食,靠歪门邪道来提高自身修为,是猎妖榜单上头号逃犯。”舒墨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你为何会看上她?以你的身份,这世上什么类型的美人都可以收入囊中。”

    时缨想了想,才淡淡道:“那大人你呢?为什么非夫人不可?”

    许然亭愣了一下,叫起来:“你是不是在挑拨我们夫妻关系!舒墨,打他!”

    “的确欠打。”舒墨象征性地给了时缨一拳。

    时缨呕血,后退三步:“你们又合伙欺负我!”

    “感情之事怎可勉强,既然不合适,不妨放手。”舒墨微微一笑,“但我舒墨喜欢的,从来都不肯拱手让人。”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时缨气得够呛。

    他们是一样的,他喜欢的,又怎么肯轻易放手!

    舒墨欣赏了一番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才笑了笑,正色道:“时缨,你知不知道在妖界有一块无罪碑。如果想要得到众妖的原谅,你们只要在无罪碑前虔诚忏悔即可。如果你真的喜欢那条蛇,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无罪碑?”

    “不错。如果忏悔不是诚心的,你们将受到地狱般的惩罚。如果她能经受住这份考验,你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我动了情,办事不力,你不是应该审判我……吗?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我不想让自己再陷入危险的境地,”舒墨懒洋洋道,“也不想让夫人担心。所以以后我不想再跟打打杀杀的事情牵扯上任何关系。”

    时缨鄙夷地瞟了他一眼。

    想当甩手掌柜也能找到一个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愧是魔尊。

    “机会只有一次,”舒墨笑笑,“看你们如何选择。骗人是容易的,但是要在欺骗之后重新建立信任是很难的。”

    时缨知道他的意思。

    将芜伤人是容易的,想要在伤害他人之后重新建立他人对自己的信任却是难的。

    “我会陪她。”时缨淡淡道。

    时缨离开了奢香茶铺,他认为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他想最后努力一次。

    将芜缩在城中的破庙之中,独自面对着三千神佛。她以为在这里小憩一会儿可以帮助她忘记。

    当她不愿意想起的时候,她最想做到的就是忘记。

    她编造了一个所谓的江花的故事,只是希望告诉时缨,自己喜欢的是无条件支持她的人,甚至不是他。

    纵然如此,他还是那样坦荡地让她跟自己走。

    如果从来不曾认识他就好了,她便还是那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魔头。

    她的双腿慢慢化成了一条长长的尾巴,盘踞在柱子边。而她,垂着头。

    夜晚,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在轻轻的脚步声中惊醒,将蛇尾缩到角落中,目光幽幽地看着来人。

    那是一个小乞丐,头发乱七八糟的,想躲到这庙中避雨。大抵是太饿了,他蜷缩在稻草堆里,肚子在“咕噜咕噜”叫。

    将芜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身,眼中映出将芜温柔美丽的面容。

    “你是……仙女吗?”

    将芜从怀中取出几块芝麻糖:“这是别人送我的,你要不要吃?”

    “要!”小乞丐径直抢过芝麻糖,塞进嘴里。他不偷不抢就能得到吃的,怎么可能知道“谦让”两个字该怎么写?

    将芜笑了。她以前也是如此待人的,但她这么待人的时候,没有人以平等的姿态对待她,他们只会驱赶她,或者围攻她。

    小乞丐忘我地舔舐着芝麻糖,塞得两个腮帮子鼓鼓的。他的余光忽然看到将芜隐藏在黑暗中的一条蛇尾,在夜色下,蛇尾上的鳞片闪着诡异的光。

    他捧着糖的手开始发抖了,身体开始朝着门口的方向退:“你……你到底是谁啊?”

    “将芜,我的名字叫将芜。”将芜温柔道,“我有两个名字,以前叫叶蓁,现在叫将芜。”

    “为什么取两个名字?”

    “因为……”将芜无法解释。她有两具身体,一具洁如青莲,一具腐如妖魔。两具身体左右着她的思想,让她在正与邪之间难以抉择。

    但这些年,主宰恶的叶蓁一直沉睡着,只剩下纯洁的将芜仍在活动。

    “姐姐……”小乞丐已经摆好了逃跑的姿势,“我现在渴了,想出去找点水喝……”

    将芜抬眸,屋外还下着瓢泼的大雨,这破庙自是难以遮挡的。他找水喝是借口?

    将芜慢慢靠近他:“你渴了?”

    小乞丐吓了一跳,手上的芝麻糖掉在地上,又连忙捡起来,失声道:“渴……渴了……”话没说完,他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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