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之后,渐渐地懂得了。
他的臂弯温暖而有力,男人的气息侵入她的四肢百骸,他在这里,他为她回来了。
她闭上眼睛,这一回,她睡得很香,再没有任何的噩梦侵扰。
而他却在半个时辰之后坐起了身。
“殿下。”刘垂文在帘外躬身道,“高仲甫和淮阳王都已入瓮。”
黑暗之中,他的主上的桃花眼里,闪烁着慑人的寒光。
“关闭长安九门,一只麻雀也不能让它——飞出去。”
(二)
“高小公公带了一千神策军,都到紫宸门外了。”
听了这一句简洁的禀报,殷画神色骤变:“高公公,您这是何意?!”
高仲甫微微笑道:“老奴还想问王妃一句,王妃是何意?”
殷画下意识望向御座高处的太上皇,这个动作落在高仲甫眼里,却成了淮阳王和太上皇相互勾结的铁证。他不由得重重哼了一声:“同样的伎俩使两次,不嫌腻味么!”
殷画眼皮一跳,便想拉着高仲甫到偏僻处说话。高仲甫袖子一抖,不怒反笑:“王妃这是在支使老奴?”
殷画终于醒悟到高仲甫的火气是冲自己发的了。饶是她心头急怒,却也不得不静着心思索:她今日确是在大宴上做了手脚无疑,但那是针对陈留王及其党羽的,哪晓得陈留王一直不来,她也就一直没有发难——再说,她做得如此隐蔽,常人即便看见了也会当是太上皇的意思,怎么高仲甫一来就找上了她呢?
“高公公说哪里话来,太上皇都要称您一声阿公,那我们可就更加是您的小辈了。”段云瑾却忽然□□话来,面上浮着一丝淡淡的笑,“公公不如先上座?”
殷画看了丈夫一眼。
她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计划,但他此刻却是在帮她。
高仲甫道:“二殿下,老奴问您一句话。”
段云瑾笑着欠了欠身:“高公公请问。”
高仲甫眯着眼睛凝视着他,不疾不徐地道:“小皇帝驾崩的那一日,太上皇连发两道谕旨,一道是换了龙武、神武、神威三军副使,一道是下令由二殿下您监国,代摄天子之职——老奴就想问您一句,太上皇为何,要发两道谕旨呢?”
***
颜粲官仅九品,并未列席,丹陛之下,程秉国与其他宰相坐在一处,总觉不太自在。时或有同僚问他:“陈留王究竟如何了?”他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这时候,有人在后头悄悄扯他的衣角。他回头,却见刘嗣贞团着袖子站在梁柱背后的暗影里,低声道:“程相国,请随老奴从后头出去。”
“什么?”程秉国心头惊跳,“这——这大礼还没开始,还有中秋大宴——”
“请程相国不要碍了五殿下的事。”刘嗣贞的声音平板无波,目光里反射着殿中的重重灯火,亮得有些诡异。
程秉国看了一眼身周喝得兴高采烈的宰相们,眼神渐沉。他躬身走了出来,刘嗣贞正要带他去后头的侧门,却听殿中央一声“叮”的巨响——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便见到两柄出鞘的长剑在空中击出的火花,一瞬间爆裂!
***
隔着银亮的长剑,邓质朝与他相格的人扬了扬眉,道:“高小公公,末将此剑,可是饮过人血的。”
高方进整张脸青白不定,两手抓着剑柄,就像抓着一个烫手山芋,双腿都在发抖。他刚才分明看见……他刚才分明看见这人挥剑要——要砍他阿耶的脑袋!这可——这可怎么得了,他挡了这一剑后,才发觉不好——
那泥婆罗的使臣早不知去了哪里,饮宴未开,歌舞未起,只有无数人整齐地跪坐在自己的案前,朝拜天子——而此刻,他们全都望了过来。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们俩,太上皇,许贤妃,淮阳王,淮阳王妃,西边、南边的番邦贡使,五品以上所有官员命妇,守关平叛有功的所有将领……
灯火是昏昏的黄色,四壁是滚金的大红,手底的剑却是灼目的银白,像是能把高方进的脑袋都劈裂了。
他突然一把扔了长剑,一掀衣摆就朝正北方的御座跪了下去,脑袋直直往冷硬的青石地上砸:“上皇,启禀上皇!潼关防御使邓质图谋不轨,带兵上殿,其罪当诛啊上皇!”
高仲甫突然直直上前,一脚踢翻了他!高方进既惊且痛,整个身子在地上蜷缩起来,又愕然见高仲甫绕过那株火红的珊瑚树大步走上了丹陛,可才走了三个台阶便停住——
御座上,已没有了人影!
一张漆金的红木长案,上摆着九道精致的御膳,红锦地衣上展开镇玉的龙须席,那便是太上皇的御座。
空空的御座,像一个冷冷的嘲讽。
连许贤妃也不在了。
这一刻,高仲甫心中想的却是,原来阿臻,并不似他以为的那般蠢的。
即算他蠢,败过了一次,总还是知道在第二次上,吸取一些教训的。
他转过身,珊瑚树的这一边,只有淮阳王夫妇赶了过来。高仲甫的目光却越过淮阳王,直接望向了那个年轻而自作聪明的王妃:“你觉得没了我,二殿下也能赢,是不是?”
殷画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突然大声道:“邓质和二殿下没关系!”
“但他是太上皇的人。”高仲甫一字一顿,紧盯着殷画刹那惨白的脸色,“潼关、洛阳,天下险要,怎么可能握在旁人的手里?”
殷画往后跌退一步,跌入了段云瑾的怀里。段云瑾正欲将她拉到身后,那株巨大的珊瑚树却突然朝这边轰然倒下!但见那耀目的红光漫天里飞旋,段云瑾连忙顺势将殷画往外边一推,自己却被那珊瑚树带倒,俯身压趴在底下!
殷画骇得面无人色,伸手便要去拉他,却被好几个突然出现的宦官拽住。“你们是谁?!”她拼了命地挣扎,这几个宦官的脸在她的眼里都重叠在了一起,天顶上的平棋和藻井像是骤然砸了下来,将这混乱殿堂上的光影声形全都扭曲成一片鬼魅世界——
而她的丈夫就在这鬼魅世界之中,他的身子几乎全被压在珊瑚树下,此刻正将右手撑在身后,吃力地朝外爬动。然而鲜血却从他的袍服底下渗了出来,就像那红珊瑚流出的泪水——珊瑚树嶙峋不平,或许生有尖刺也未可知——他紧闭了眼痛呻了一声,便要使蛮力将腿拔出——
高仲甫从袖中抽出了一根丝绳。
那是用来提着玉酒壶的丝绳,不长,但很粗,还装饰着灿亮的金箔,十分结实。
“不!不要!”殷画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泪珠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六神无主地大喊——“我没有要对付您,高公公!都是我的错,不要——”
高仲甫则对她的哭喊充耳不闻,一腿跨过了地上男人的身躯,便径自从背后将那丝绳缠上了段云瑾的脖颈,然后猛力往后一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