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阁老和圣上的心思。
甭管谁胜谁负,谁最后坐上那个位子,大约都没兴致为难他这么一个小人物。选错了不过前程有限,只是他一个捐官,本就前程注定……除非他有本事救驾,或是女儿生出“真龙”。
薛姨妈听见儿子说出的名字,更是大惊失色,良久后才嗫嚅道,“不会的,不会的。”又赶紧抱住老爷的胳膊,“开罪了布政使大人,老爷赶紧打发人告诉宝钗,请她去央求王爷说和,”
再如何疼爱女儿,在薛姨妈心里终究比不得儿子。
薛桓终于忍不住制止她,“胡闹!”旋即压低声音,“些许小事何须告诉宝钗,烦劳王爷?!”咱们家有什么值得布政使算计的,不就是银子吗?银子我有的是!
平心而论,薛家也就薛桓一人拎得清,他也是真疼宝钗。至少不想混账儿子拖累了他的明珠。
薛桓琢磨了一整个晚上,还是意难平,第二天又揍了儿子一回……反正没有伤筋动骨,但半个月内薛蟠是别想起来了。
他还特地把侄儿薛蝌叫来,当众夸奖了一番,又给侄儿好几个长随:将来薛蟠在外再胡闹,尽可“先斩后奏”。
比起让侄儿分得些家产,总比让混账儿子一个人全都败光了强。另外薛桓银子多,雇佣的幕僚水平都不错,甚至有给道台做了多年师爷的人物。
薛桓有心提携侄儿,干脆让这位老先生教导薛蝌。
却说连着看了自家老爷铁青的脸色整整三天,薛姨妈也不得不“硬气”起来:直接把来看望儿子的那些亲戚朋友全都挡了。
跟娘家刚恢复经常往来,经过此事又懒得说话了。
第三天,布政使休沐,薛桓亲自上布政使府上“请罪”:布政使就是图财,那位“远房亲戚”姑娘其实也不那么经得起推敲。
破财免灾,花了两万,薛桓了却一桩心事的同时也知道跟布政使大人多方往来——其实就是两次三番上门讨价还价,总得跟林海解释一二。
他终究还是觉得丢脸,简简单单写了封信就送到西北。过了两天,他那股子屈辱之意散得差不多,又想起来林大人在江南故交遍地,自家这档子烦心事儿怎么瞒得过人?!
于是他又写了一封信,从头到尾全是实话,没给自己留一点面子,写完便再次打发人送往西北。林海对他有提携之恩,他必得给这位大人有个交代。
说来也巧,半个月后,他的信与韩琦的信正好同时抵达林海的案头。
韩琦忙着跟继任杭州知府的同僚交接,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还是尽职尽责地写信报信儿:他对薛桓的处置还算满意,最起码薛桓认头出钱,没有一点动用林海这层关系的意思。
林海看到薛桓的第二封信,也乐了,回头就跟他媳妇嘀咕,“人怕出名猪怕壮。这是早就让人盯上了。”
贾敏眉头一皱,“老爷,若真是手头不宽裕,想捞一笔,都做到了布政使,何不找商户们开口?孙家走了,空出的商路如今可还没填补满呢。”
林海盯着媳妇良久方道,“你不说我还真就放过去了……”
下级是会对上司有所孝敬,但此番薛桓遭遇的可说是“讹诈”了,同朝为官这么不要脸这么不讲究,总有特殊的理由。
贾敏提醒的也正是这一点。
她派到西南的心腹也一一发回消息,薛蟠这次吃亏背后又有他好舅家的影子。要是说王子腾有心算计这个傻外甥,也是冤枉王大人……王大人正谋求甘肃巡抚,哪里把傻外甥乃至薛家放在心上。
谋求升职的时候谁会再忙着树敌?按贾敏想来,不过是王子胜狐假虎威而已。当然,王子胜背后也的确有人眼热薛家的家产。
林海此时又道:“既然在江南为官不易,就换个调任吧。”
他已经意识到,有周兄和韩兄留在江南已然足够,正值风口上的这两位也没空照顾薛桓:薛桓虽然称不上落单,但也因为家底厚这就让人盯上了。
林海琢磨了一下,觉得西南总有薛大人的用武之地。
铁矿走私往后追查,终于线索断在了五皇子的门人身上。林海得知此事,也就不好再过问,只是往西南安排个县令,跟许谦贾琏二人文武呼应,有个风吹草动,应付起来也便宜些。
想到这里,他提笔便给自己的老师写了封引荐信。把信装好,转头他便跟正看信的媳妇的感慨,“风雨欲来啊。”
贾敏抖抖手里的信,“心有戚戚呢。”
林海好奇道:“你那些姐妹也瞧出不对了?”
贾敏调侃了一句,“莫说我们见识短,”她忽然拉住林海的手,附耳道,“三十多年的太子……但凡识字翻翻史书,哪里琢磨不出一点滋味。”
圣上对太子再好,太子手里也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文武能人。
可他的兄弟们,二皇子颇受士林推崇,六皇子军功卓著,现在也已经掌握着精锐大军,至于五皇子在不声不响之际也深受勋贵推崇……
太子可不是能忍气吞声之人。他若是不反抗,将来纵然坐上那个位子,也是个傀儡。
贾敏倒是觉得,太子会反,几乎是种必然。
林海道:“容大人是陕甘总督不假,但六皇子驾临都了快一个月了……”
贾敏知道丈夫这是在安抚她,“老爷放心,只要咱们看好孩子便是。”不行就把儿女一起先送回京城。
话说黛玉只烧了小半天,即便如此贾敏也按住女儿在家歇了足足五天,结果黛玉好得很,不出门反而更丰润了一点。
贾敏也稍微安了心,觉得黛玉这一烧这大约是种提醒。不过为了安心,还是跑去长安城外的寺庙中上了炷香:向父亲祈愿一家平安。
闲在家里的黛玉帮着母亲处置庶务不提,还主动照看起了三个弟弟。
珝哥儿也是跟着表哥和姐姐一起到田间地头见识到百姓的面貌,以及年久失修十分残破的水渠和桥梁……期间表哥和姐姐教了她不少,他对着能跑能说话的弟弟,也当仁不让地教导了起来。
大的教小的,小的教更小的,他们几个特别亲厚,林海与贾敏十分欣慰。
孩子们无碍,贾珠歇了几天,气色红润之余,便找黛玉一起写下了这些日子修水渠打井改良灌溉的一系列经验,整理成册,兄妹俩郑重交给了林海。
林海拿了册子,便召集自己的一众幕僚商议。
容家在西北经营多年,必在军中安置不少亲信,太子若真是振臂一挥……容敬响应起兵不是难事,幸好容敬这个陕甘总督驻在兰州,而不在长安。
基本上想抵御容家,就得靠正闷头练兵的六皇子了。
那么这两三年里,林海最最要紧的任务便是屯好田多收粮。西北诸省,陕西产粮最多。
他到任后便发现每年~朝~廷下发过来,用于修整水渠的银两都被人大肆贪污,到了这个时候也由不得林海不管了。
到时战事一起,陕西有粮有兵还有坐镇的六皇子,自能拒敌于关外。就看六皇子到来便闷头练兵,就知道他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林海自然也果断出手,依照贾珠和黛玉编写的经验手册,尤其是最后的预算与花费,强令下属带人重修水渠。
话说屯田分民屯与军屯两类,林海强行命人“大兴土木”,相关官员胥吏少了笔进项再如何抱怨,终究自知理亏,若要问罪也使得,于是他们不敢拿布政使林海如何;但军屯那边的几位管事向来独断,自然不肯咽下这口“恶气”。
顺带一提,大梁的军屯可不是由战兵来种田,负责种植土地的多为辅兵之中的老弱病残——但再老弱病残也是受过~操~练~的武人,桀骜之下还打定主意要给林海个“教训”。
于是林海在年关时四处巡查水渠修建情况,这帮人还大大咧咧地把布政使带到了依旧破破烂烂的沟渠前,同时还大言不惭,“今年上面拨下来的银子全都用在这儿了尚且不够,”此人还勉强拱了手,“林大人明察。”
话音刚落,数十身带彪悍之气的男子就把林海以及他的长随全都团团围住。
此时负责引路介绍的那位下属还往外走了几步,看着林海一脸的歉意。
林海怒极反笑,“我若是定要查账呢?”
话说前任布政使也是靠着这群人的恐吓,而双方多年“相安无事”,这时不过故技重施。
打头的汉子自有把握:文官不经吓,更大喇喇道,“林大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账本您年后再查也来得及,若是真要为难兄弟……”
得了他的眼色,那些凶悍男子更往前逼了几步,那意思就是林大人跳沟自能脱身,你还犹豫什么呢?
林海把这几人挨个儿打量了一遍,居然叹息一声,“诸位这是何苦?”
此言一出那领头的男子才忽然想起:眼前这群人太镇定了!林海倒也罢了,好歹也是二品布政使。他身后的家丁怎么还各个面色沉静。
他忽然觉得这回怕是撞到了硬茬子,耳边传来自己亲信的哀嚎,“老爷,不好了!北静王,王,王爷到了。”
那亲信喘息着喊完,便一头栽倒在地——当然是又惊又累,撑不住扑了。
林海也微微惊讶:真没想到来的是北静王。要来巡视,他自然要提前给六皇子打声招呼。
只是他本以为出来化解“危局”的怎么也得是六皇子的副将。不说他自己二品,边军之中负责军屯的官员至少也跟贾琏他舅舅一个品级……不然哪里就有底气跟自己这个布政使叫板?
这回圣上居然把北静王也派了来——须知在~太~祖开国之前,西北就是北静王家的地盘。之所以他媳妇的娘家跟北静王府交情不浅,也是因为他岳父贾代善在西北驻守的时候北静王府提携颇多。
等数年后北静王府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贾代善正担任枢密使,威风无两,而贾代善也的确回报了当年北静王府的恩情。
只是这回北静王都亲临西北,圣上究竟听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