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蔓延,火光冲天而起,淹没了她的眼球,她的思想,她泪如雨下。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再守住这皇位,答应让她带走十二卫,只是为了——支开她……
支开她么,一个人默默的赴死……
心里轰隆隆的悲伤随着漫天的烟雾一起升腾,她突然调转马头,不顾一切,疯狂地驰进皇宫,直奔英武殿。
她说过,他是她的夫,她断然不会抛下他一个人的。
他所给她的宠与爱,她一生难以偿还,唯有与他荣辱与共,生死相依,不让他再孤凉一人……
她记得他说过,等他们从这皇宫中脱身了,漫卷云舒,他将带她云游天下,纵享恣意人生,如画江山,缱绻如画,他们白首偕老,等燕绥长大了,娶妻生子,子孙满堂,承欢膝下……
所有的誓言承诺,都不及眼前的惊雷,他为什么突然反悔?
她从马上滚落,跌跌撞撞,从九百九十九级的台阶上爬了上去,火光在她的眼前肆虐,火里的男人,此刻是怎样的孤独寂寞的一个人去死……
她要陪着他。
没有迟疑冲进火里的身子被人拉住,纪舒宁回头,看见了身后同样为她而心痛的滕宣,他强势地拉住她,不让她进去,纪舒宁冷然地看着他,“他需要我。”
一根一根地掰开男人的手指,滕宣眼里的纪舒宁一声火红色的戎装,与漫天大火融为一体,她纤长的身姿无畏地走进火海里,以一个帝国皇后的姿态,无失礼仪……
与初见她时,判若两人。
滕宣怔忡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灵魂在一瞬间被抽空,心里一片空白,竟忘了……阻止她……
纪舒宁走进燃烧的英武殿,滕贺依旧是她离开时的姿势,依旧是那身她曾让尚宫局用浮锦罗裁制的龙袍。
那样温润如玉给过纪舒宁安定的男子,此刻满目荒凉。
纪舒宁走进他,蹲在他身前,头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膝盖上,“我来陪你了。”
他温热的掌心,轻轻地,一下一下,抚着她柔软的发丝,“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为什么不守信用……”她抬着一张小脸,猫眼静凉“你说过,你欺骗天下人,也不会欺骗我……”
“我想让你好好活着,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他从来都只会为她着想。
“这世间,只有你能给我最安稳的生活,你要把我推去哪里?”
滕贺叹息一声,沉默不言——她不走,他莫可奈何。
纪舒宁拿起皇位上的后冠,那是他给她的荣耀,量身打造,普天之下真正的独一无二,包容了他予以她的无限恩宠,她缓缓地戴在头上,抬着脸,笑容灿烂,“好看么?”
滕贺点头,捧着她的脸,“好看,朕的皇后,是天下最好看的女人,无人能比。”
她笑容如花,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艳丽荼蘼,他将她拉起,眷念地摩挲着她的脸颊,“能遇上你,真好……”
她回给他的,是笑容。
火势越来越猛烈,滕宣冲进来,拉住纪舒宁的胳膊,“你真要跟他一起死?”
“是。”
“你真爱他?”
纪舒宁没有回答,彼此,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决然,却没有看到那藏在眼底最深处的伤痕……
伤到了极致的伤痕……
爱与不爱,从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滕宣强势地拉住她往外走,滕贺淡淡地看着他们,他在默许滕宣的举动……
他是一国之君,是帝王,容不得输,输了,就是输掉了尊严,可纪舒宁不同,她只是一个女子,是她和滕宣共同深爱的女子,他们都舍不得,她香消玉殒。
纪舒宁挣扎着,滕宣的手不知被什么刺了一下,猛然松开了纪舒宁,纪舒宁失去平衡,身子往一边倒去。
“阿宁……”滕宣去拉她,却见万丈金光至纪舒宁的头顶轰然而起,刺目灼热,一下就将他逼出几丈远,他试图再去靠近,却始终闯不过那道金光……
无法预知的恐慌袭击着滕宣的心,“阿宁……”
纪舒宁也怔怔地看着那道金光,良久,淡淡一笑,“原来是这样……”
她一直,就是找错了方向,真正开启时空之门的钥匙,不是玉佩,而是玉佩上镶嵌着的那颗突兀而诡异的明珠……
那颗明珠,被滕贺从玉佩上移植下来,放到了凤冠上……
她的目光转向金光外的两人,一个她爱到心痛的男子,一个爱她至绝境的男子,她的离开,何尝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滕宣,他是你叔叔,你要做皇帝,他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我只想让他好好活着,我求过你许多次,你从来没有答应我任何的请求,这一次,你就答应我,让滕贺好好活着……”
时至此刻,她依然认为,她只是为了这个皇位,只是为了君临天下,滕宣突然低低地一笑,是对自己的讽刺,曾经的野心,在这个女人面前如此的不堪一击……
金光越来越浓烈,几乎将纪舒宁整个身子透明化,滕宣慌张地朝她伸出手,“阿宁,你出来,我不要这江山,也不要滕贺的命,你出来——”
“对不起,我要走了,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我只求你这一件事,滕宣,看在我曾经如此爱你,你放过我此刻深爱的男人,放过……我的孩子……你答应我,可好?”
她在离开之际,留给她的这句话,成为他此后无数个午夜梦回里惊醒的噩梦——她爱他,她说她深爱的男人是他,那么,他滕宣又算什么?
光晕在逐渐缩小,纪舒宁的身子,在一寸一寸消失,他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身影,无数次的冲撞那道光,无数次的弹飞,他不甘心,伤痕累累,也不放弃,最终却也只能看着他心爱的女人离他远去,直至芳踪难寻……
“阿宁——”滕宣扑到纪舒宁消失的地方,绝望地呐喊,他怔怔地跪在殿上,火势蔓延,金砖上温热一片,他眼里的泪,无声地滑落。
滕贺走下台阶,龙袍荣华,却被这个男子穿出了清润飘逸,一如他淡淡的性子,他单膝蹲下,看着滕宣绝望的神色,“她会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很好。”
比在他们的身边,活得更好。
滕贺起身,挂着满足的笑容,往火势更浓的地方走去,一步一步,不曾停留。
滕宣缓慢地抬起眸子,看着滕贺走进浓火里的背影,如果有来生,他定要比这个男人更疼她爱她,让她生生世世,都没有从他身边逃离的机会……
滕宣惨然一笑——阿宁,你从来就没有给过我后悔的机会。
若有来生,你便给我一次,我不再奢求更多,你只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牢牢的抓住你,可好?
可好……
太初十一年春,宗盛帝驾崩,祸国妖姬媚姬从建安十丈城墙一跃而下,血染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