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不好,略有些寒气,就要咳嗽。虽是四月天了,晚上还是很有几分寒冷,故此不敢叫停。”说着,又道:“皇上若是嫌热,不如去别处,总比病人的屋子里待着舒心。”
赢烈接了琳琅过去,一面戏闹,一面就说道:“你又说这话了,朕不过白问一句,哪里就有别的意思。你就要撵了朕出去,倘或朕当真去了别处,你心里就高兴么?”萧清婉淡淡说道:“皇上要去何处,都是皇上的心思,臣妾哪敢高兴不高兴?何况,臣妾就是不高兴,皇上也不在意。”赢烈听了这话,很有几分不悦,说道:“朕这几日总是看着你的脸色说话行事,倘或朕当真不在意,又何必如此?”萧清婉浅笑道:“若不然,皇上晚膳怎么去了孙才人那儿?想必是臣这宫里的饭食不好吃,皇上忍不下了。臣妾也知道,臣妾如今病容残损,不能服侍,这坤宁宫里药气熏人,饭食清淡,皇上在这里很没意思,又碍着前头说的话,不好立时就去别处,只得强耐着性子,实则一刻也忍不下去的。既这样,何必强留在这里。不如皇上自去寻快活,臣妾也落得清静些。”
赢烈闻言,便笑道:“婉儿,你是吃朕的醋么?可是怨怪朕晚膳没来陪你?”萧清婉却正色道:“臣妾这一世都不会再吃醋了,皇上的醋,臣妾吃不起。”赢烈讨了个没趣儿,只是讪讪的。一时没有话说,只看着怀里的女儿。赢琳琅其时尚不满一岁,仍在襁褓之内却已是肤白眼明,玉雪可爱。他看的心里喜欢,不禁开口道:“这丫头生得极好,到明日必定出落成一个绝色美人。”萧清婉在旁接口道:“美人不美人倒罢了,能得个疼爱她的夫婿,强胜万般。别如她母亲一样,空长一副好皮囊,也不见济了什么事。”赢烈听她这话里便是讥刺自己,便说道:“你这话,倒似是说朕待你不好了?”萧清婉抬眼看着他,问道:“皇上自问,待臣妾好么?”赢烈说道:“自打你来,要些什么做些什么,朕几曾说过一个不字?虽则总有些口角,又有哪家夫妻不吵架的?”萧清婉笑道:“皇上待臣妾是顶好的,臣妾养猫儿也是那般呢。”
赢烈听了这话,待要发作,只碍着孩子在跟前,当即命宫人把太子公主抱了去。两手将萧清婉拖进内室,按在床上,就咬牙道:“狠心嘴刁的妮子,今儿是怎么着了。朕说一句,你顶一句,句句带着刺儿。昨儿看着似是好起来了,今儿又摆起脸色来了,你要怎样?”萧清婉说道:“臣妾也想问问看,皇上是要怎样?话还没说开呢,就想起那些勾当来了,不到掌灯不过来的。感情皇上眼里,臣妾就是个以色侍君的狐媚子,皇上也只不过是希图臣妾这一身皮相罢了。臣妾倒想问问皇上,皇上眼里,臣妾是妻、是妾、还是个玩意儿?若皇上当真那么想,臣妾却不屑如此,打从明儿起皇上再不要来了。外头美女如云,皇上爱在哪儿睡就在哪儿睡。要是嫌不够,就叫户部再往宫里送便了。”
赢烈闻听此言,也发起怒来,斥道:“你说的这是昏话,朕哪一日不曾把你当妻室看待?除你之外,朕还容谁这样放肆?”萧清婉说道:“皇上倒好意思讲来,敢问这世上哪家丈夫动辄听个外人的闲话,就疑心自家娘子,折腾的天翻地覆。前头是疑心臣妾的贞洁,如今竟不知为些什么,活生生把人丢在这里守了两年活寡,一双孩儿也不闻不问。如今才略好些,立时就想往床上爬,臣妾说个不字,皇上就要给脸色看,可是拿臣妾当什么东西看呢。”说着,两泡眼泪含也含不住,就滚了下来。
赢烈看她哭得花容不整,登时便没了脾气,又思及前番确是自己无礼,只得叹了口气,说道:“如今也不是怎么了,朕这一把年纪的人,竟叫你这么个丫头捏在手里,一点脾气也发不起来的。婉儿,你到底想朕怎么样的?咱们就此说开罢了。朕这些日子想起这两年的光景,就觉着无味的很,心里又总念着前头恩爱的时候。”萧清婉抹了把泪,泣道:“婉儿有话同皇上说呢,还不知皇上能不能听进去的。”赢烈连忙道:“你有什么话,自管说来,无关大局,朕都答应你便了。”萧清婉便说道:“往后论有什么拿不定的事,无论大小,总要先同婉儿商议;万不可再胡乱听了外头人的风言风语,就犯起疑心病来。倘或真有什么疑影的,皇上就先想想婉儿素日里的为人,再做道理。”赢烈一一应下了,又说道:“若只是这样,那却没什么难处,朕都依你便了。”萧清婉又说道:“还有一件呢,这最后一件,倒怕难了。”
赢烈奇道:“却是什么事?”萧清婉微笑道:“皇上要来这里过夜呢,自然是好。但若要行敦伦之礼,总要问过婉儿的意思。婉儿答应才可行的,倘或婉儿不愿意,皇上便不可相强。要再如前头怀上琳丫头时一般,可真是辱煞臣妾了。”赢烈笑道:“你也未免忒小看朕了,这算什么难事。朕一总都答应你了。”萧清婉说道:“此约法三章,既是皇上答应了,婉儿便同皇上约下了。天子无戏言的,往后皇上但犯了其中哪一条,咱们也不必再吵嘴了,婉儿就拿条汗巾子,吊死在这屋里,缊儿琳儿,都叫皇上瞧着办。臣妾是再不能受那样的罪了。”
赢烈连忙说道:“朕既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的,你也不要动辄就说这样的话出来。”说着,又笑着在她脸上拧了一把,说道:“顽劣刁钻的丫头,明知朕舍不得,就设了这样的套让朕钻。”萧清婉说道:“哪里算什么套,既要臣妾同皇上一心一计的过日子,以上三则是必要做到的。不然,皇上将臣妾当做了什么?与那些嫔妃又有何两样了?”赢烈莞尔道:“都是你嘴里的话,横竖朕已答应下来了,凭你得意去罢。”
两人在床上喁喁细语了一阵,方才起来。萧清婉因才哭过,便吩咐宫人端了水进来洗脸。赢烈在她后头立着,两手揉着她的圆润香肩,就笑道:“那么今夜,娘子可容为夫行礼么?”萧清婉横了他一眼,拿手在脸上划了一下,说道:“皇上才还夸口,这会子就又诞起脸来了,真是一日也忍不得的。今夜不成,这几日都不成,臣妾月事来了,不方便呢。”赢烈听闻,甚觉扫兴,但明知此是无法之事,只得罢了。然而经了今日之事,夫妇二人总算芥蒂消解,想来却也是美事一桩。
当晚,赢烈搂着萧清婉说了半宿的话,却当真是规规矩矩,一丝儿也不曾越礼。
这般又过了几日,赢烈每晚必来坤宁宫歇宿,因为这那约法三章,果然不曾越雷池一步。萧清婉又有心刁难,每每在他身边亲昵磨蹭,倒把他急得满头大汗,只是无可奈何,只好心里默念圣人训诫,强做起柳下惠来。坤宁宫一众宫人将这情形看在眼里,面上虽不敢说,肚里却笑个不住。
赢烈倒也真严守规矩,每逢过来,便将外头所见所闻巨细靡遗皆告与萧清婉,甚而连旁的妃嫔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都讲与她听。这御前的消息,却也不用再从旁处打探了。
这日无事,赢烈在坤宁宫消磨了一日。夜间时候,他自在明间炕上坐着批折子,萧清婉便拿了本书在旁坐陪,两人不住说些话。
赢烈说道:“武贵仪大约是什么时候的产期?”萧清婉一面看书,一面道:“问了太医,说是年下十月左右。”赢烈颔首道:“那时候天要冷了,月子里倒要防风。”萧清婉微微一笑,未曾言语。赢烈又问道:“朕记得,你生东阳的时候,月子里也受了寒,到现下还不大好是么?”萧清婉答道:“皇上倒记得,确有此事,如今臣妾身上还不大便当。问王太医,也是没法子的事。这月子里的病,也只能月子里调了。”赢烈闻言,眉头一扬,笑道:“这有何难,你再生一胎也就是了。”萧清婉听了,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赢烈又看她手里的书,见是本《周美成词集》,不禁一笑,说道:“怎么今日有兴致看起这个来了?”萧清婉将书一合,说道:“只是心里头总念起‘马滑霜浓’一句,就翻来看看。这词甚好,只是想及徽宗的下场,倒叫人不敢习学了。”赢烈如何听不出这里头的意思,握了她的手,笑道:“朕不是徽宗,自然不怕。”萧清婉浅浅一笑,便吩咐宫人收拾床铺。
这一夜故事,也无需赘述。如此一日两,两日三,二人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