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了一句。明月将食盒打开,端了一碗菜出来,递与萧清婉。
萧清婉接过碗,执起汤匙,在碗内来回拨动。那菜肴是才做出来的,热气腾腾,香气登时扩散开来,充盈室内,勺子与碗碰撞不时发出叮叮声响,更引人遐思。只听她说道:“这菜可是香的很哪,你若不肯起来吃,母后就端走照看你妹妹去了。”那赢缊早已是饿了,闻见这菜肴香气,食指大动,又听见那勺子碰碗的动静,口中更是馋唾满溢。他只是个年幼顽童,又是贪吃的时候,饿的狠了,哪里还压得住,登时便将斗气一事丢至云外,一轱辘爬起身来,就伸手去夺碗。
萧清婉恐他把碗碰翻,向后让了一让。赢缊扑了个空,满脸怨怼的看着母亲。萧清婉笑道:“你身上疼,母后喂你吃。”说毕,便使勺子舀了一枚鸽蛋,送到赢缊口边。赢缊也不再想什么赌气的事,就着母亲的手吃起饭来。他饿的狠了,便也吃的极多,一顿饭将两碗菜吃了个净光,又吃了两碗饭,一碗八宝甜酪也喝了大半,方才说饱了。
萧清婉叫明月收拾了碗盘,自家拿了帕子与他抹了脸,说道:“瞧这小脸,吃的如花面猫一般,让外人瞧见了,哪里还当你是太子呢?”赢缊吃饱了肚子,又想起前头的事,依旧生起气来,自她怀里扎挣出来,背着身子坐了。萧清婉笑道:“吃饱了饭,就有力气同母后斗气了?母后还没数落你的不是,你倒先与母后怄起气来了呢。”赢缊闷闷说道:“母后从来没打过缊儿的,今日这般定是厌了缊儿的。既然母后讨厌缊儿,又来理睬缊儿做什么?”萧清婉噗嗤一笑,将他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说道:“母后怎么会讨厌缊儿呢?你瞧你身上的衣裳,你戴的香囊荷包,哪个不是母后亲手做下的?旁的兄弟姊妹,想要还没有呢。若是我真的讨厌缊儿,又怎么会送你爱吃的菜来呢?”赢缊想了想,也觉有理,便抬了头望着母亲,正欲说话,却见她脂粉不施,面皮蜡黄,两眼红肿,不觉先问道:“母后怎么哭了?”
萧清婉浅浅一笑,幽幽说道:“缊儿不听话也不长进,母后十分的伤心,自然就哭了。”话一落,一双秀眼看着又泛起红来。赢缊虽然一时斗气,心底里与母亲却是极其亲昵爱敬,眼见母亲难过,心里也不好受,便爬起身来,双手捧着萧清婉的面颊,连声说道:“都是缊儿不好,缊儿惹母后生气了,母后不要哭。母后如果实在难过,就再打缊儿罢!”
萧清婉搂紧了他,低声泣道:“母后哪里愿意打你?母后疼爱你还来不及呢!只是你知道今日你惹下多大的祸来?你闹了文华殿不要紧,你气跑了先生也不要紧。但若是这件事传出去,让外头听见,可要怎么笑话你呢?如今你小,还不妨碍。但母后今番不叫你吃足了教训,日后你又惹出别的事来,日积月累下去,难保一日不惹的你父皇心中生气。外头又有一干的人,总想着要害咱们母子,只恨没处下手。你却偏偏这样不争气,落这个把柄给人家。若让这起小人挑唆的你父亲动了意,真要废了你,你叫母后怎么活呢?”
赢缊听闻,笑道:“父皇一向疼爱缊儿,不会舍得罚缊儿的。”萧清婉说道:“你父皇现下是疼你,但若你这样无休无止的惹是生非,终有一日你父皇就厌了你了。你是太子,不是寻常人家的顽童,怎好如此!”赢缊便道:“既这样,缊儿不当太子了,谁愿做谁做去罢。缊儿只要快活度日就好。”此一言颇出萧清婉的意料,她心中大怒,但想顽童无知,出重言责备亦不能有半分益处,反倒激的他越发执拗了,一时寻不出话来,只是没有言语。
少顷,赢缊又问道:“小舅舅呢,母后可放他起来了?”萧清婉寒着脸说道:“他被母后重责了,现下还跪着。”赢缊闻讯,心中大急,立时便说道:“母后为何不放他起来?生事的是缊儿,气走先生的也是缊儿,闹文华殿的还是缊儿,与他并没什么干系,母后却为何不肯饶他?!”萧清婉说道:“他身为伴读,却不能劝谏,以致出了今日之事,该当重责。”说毕,略停了停,又道:“跟随服侍你的安童,母后也要打他的板子,然后撵他到厨房烧火,再不许过来。”
赢缊双目圆睁,急切道:“今日的事,都是缊儿一个人干的,与别人没相干,母后不可错怪别人。”萧清婉说道:“他们都是你身边的人,出了这样的事,却不能收拾,一个个都该责罚!”赢缊便嬲着萧清婉,只是央求她放人。萧清婉却将胳膊抽了出来,淡淡问道:“你凭什么要本宫放人?”赢缊登时愕然,只听萧清婉又道:“本宫是当朝皇后,你若不是太子,就只是一介顽童,草民之身倒凭什么向本宫发号施令?!”赢缊怔怔无语,自打他出世,母亲与他便极其亲昵,行动坐卧、一茶一饭皆不离左右,便是方才责打也不似这般冷酷模样,今听了母亲这等冰冷话语,真如堕入冰窟,心里万般难受,胸中沸腾翻滚,那滋味只是说不出口来。他禁受不过,便瘪嘴大哭起来。
萧清婉却不哄不劝,坐在一旁,冷眼旁观,任凭他哭。好一阵子,赢缊见母亲总不理会,又哭的声嘶力竭,疲惫不堪,只得自己收住了。
只听萧清婉又道:“你若为太子,便是东宫之主,那还可与本宫商量一二。如若只是仗着年幼撒娇,那本宫可要走了。”言罢,竟当真作势起身。
赢缊连忙扯住她衣袖,泣不成声道:“母后别走,缊儿错了,缊儿再不说不当太子了。”萧清婉这才重又坐下,叫明月拧了手巾与他擦脸,轻声道:“这样才是好孩子呢,那等混账话,往后再不可说起。”赢缊甚感委屈,抽抽噎噎道:“难道缊儿不当太子,母后就不要缊儿了?”萧清婉眼圈红着,低低说道:“哪会如此!凭你是什么,都是母亲的心肝宝贝。只是母后要你知道,你手中若无权柄,便护不得在意的人。今日是你小舅舅和安童,明日若母后同你宸妃姨母也遭了祸,你如只是个孩子那又能怎样呢?”赢缊听了,低头不语,半日又仰首说道:“缊儿明白了,这样的话往后缊儿再不说了。”萧清婉见他一双眸子清澈无比,小脸上的神情分外认真,料知是听了进去,心中亦也宽慰,抱着他说道:“好孩子。”
那赢缊折腾了许久,到此时已是疲惫不堪,在母亲怀里躺了一会儿,便熟睡过去。萧清婉见他睡得沉,轻轻将他挪至床上,替他盖好了被子。又看了孩子一阵,见他睡得香甜,叹了口气,这才起身出去。
回到那边,饭菜早已凉透,她却也没什么胃口,只说不吃。穆秋兰劝道:“娘娘一早就没吃什么东西,这午饭再不吃,可就连空两顿了。怀着身子的妇人,还是小心些。”萧清婉见她说的恳切,只好点头道:“把莲子羹热了拿来就是。”
穆秋兰听见吩咐,赶忙走去布置。趁着空隙,萧清婉又向底下吩咐道:“打发个人到御前,跟皇上说一声,就说本宫这两日要见见李十洲,可能行得。若是皇上不答应,那便罢了。”
底下当即有人应命,走去养心殿传话。
片刻,那人回转过来,回道:“皇上说,娘娘同李大人也算有服之亲,见一面也没什么不可。只是要堵着人的嘴,不如寻个由头,将他一家三口一道请进宫来。娘娘要见,借着家宴的见一面就罢了。”萧清婉颔首说知,就打发了人下去。
一时吃过莲子羹,她身上泛起乏来,进内室歇了,一日无事。
晚间,赢烈过来,先去瞧了赢缊,又走到这边同萧清婉用了膳。天色渐晚,宫中点了灯上来,帝后二人违都在炕上坐了,一人批着折子,另一个就做些针线。
赢烈说道:“你同缊儿说了些什么?怎么朕过去,他拼命认起错儿来?白日里你将他打的那样厉害,又要教训他。这教子虽是该的,也未免过于严苛了。”萧清婉头也不抬,说道:“今儿不教,明儿不教,待他大了性子恶了,再去教不成?孩子这样大的时候,正该严厉管束,方才不会养成了坏习气。皇上答应臣妾的事,不要忘了。”赢烈只得说道:“朕不曾忘,只是也同你讨个情儿罢了。”萧清婉说道:“臣妾自有分寸,皇上不必担忧。”
赢烈无话可说,停了一阵,忽又笑道:“朕细问了李十洲,缊儿虽然顽皮,倒是顶顶聪明的。连古人的言辞,也能活用了出来。这段资质,可见不凡。”萧清婉说道:“聪明不用在正道上,只顾钻研淘气的勾当,那也没什么了不起。”赢烈笑道:“罢了罢了,朕不说了。你如今的脾气,朕是不敢招惹了。”萧清婉这才停了手里的针线,睨了他一眼,说道:“皇上知道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