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平日里戍卫东宫,护佑太子出行,无不尽心竭力,殚精竭虑。教授赢缊武艺,亦也倾囊相授。那赢缊倒是个天生习武的材料,又肯吃苦,春去秋来,荏苒两年,那骑马射箭,舞刀弄棒,都很有个样子。萧清婉见他如此忠心尽责,心中的疑虑也渐渐淡去。
然而赢烈的身子,却是大不如前。萧清婉虽责令太医院细加调理,仍是每况愈下。
这日傍晚,坤宁宫里晚膳已毕,萧清婉哄睡了三个孩子,走回内室同赢烈说话。
其时,赢烈正于灯下坐着,鬓上几缕华发,在那烛影里甚是扎眼。萧清婉看见,走过去就伸手要替他拔。赢烈摆手笑道:“罢了,由它去罢。已生了许多,你拔不尽的。”萧清婉便说道:“南边才进贡了几罐子乌发膏,听闻好得很,皇上改日试试。”赢烈笑叹道:“自欺欺人而已,也不必使它了。”说毕,含笑揽她入怀,又低声道:“当初迎你入宫时,朕只自负年富力强,不逊于少年。到如今,你还是鲜花一朵,朕却已见老了,不服却是不行了。”萧清婉听了这话,心中甚觉酸楚,嘴里说道:“皇上如今也还好得很,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赢烈莞尔道:“朕的身子,朕心里清楚,你就不必来宽朕的心了。朕是豁达之人,此为世间常理,也是无法之事,不以此为意,你却也不必往心里去。”
萧清婉见他这般说来,倒不好只顾伤怀,收了愁绪强笑道:“眨眼就要秋狩了,记得那年皇上拔了头筹,一箭射死了一头熊呢,带回来的熊掌叫臣妾整吃了好几日,险不闹起肚子来。今年不知皇上又要猎个什么猛兽回来?”赢烈笑道:“话是那般说,朕也还拉得开弓,听闻今年水草甚丰,想必猎物秋膘肥壮,必要满载而归才好。”说着,又向她问道:“今年,你跟了朕去罢?”萧清婉微微一怔,说道:“这等事,臣妾怎好跟去呢?又不合乎规矩。皇上倒是要把缊儿带去,长长见识也好。那孩子平日里只在宫里耍弄,还不曾真刀实枪的演绎过呢。”赢烈笑道:“他自然是要带的,你也同朕去,这不合规矩的事你我已做了许多了,还少这一件么?”言毕,又低声向她道:“只怕是最后一次了,朕想你在旁边陪着。”
萧清婉闻声,眼中泛酸,险落下泪来,忙忙拭了去,笑道:“皇上既有好兴致,臣妾自然跟去的。”又问道:“却叫谁跟去戍卫?”赢烈沉吟道:“就路晓年罢,司徒仲令他留守皇宫。你既跟了朕去,这宫里的事,便留与宸贵妃打理。”
萧清婉点头称是。
两人说了一回话,眼看到了人定时分,赢烈便说头略有些疼痛。萧清婉连忙使人将那芎益珍丹寻了一丸出来,拿黄酒化了,服侍赢烈服下。赢烈吃了药酒,略停了片刻便好了,笑道:“这药倒是对症,只恨拔不了根。总好在老二连年自西北送来,朕倒只恐一时没了又往哪里寻呢。”萧清婉听闻,便说道:“臣妾屡次三番问他要方子,他只推拿不出,臣妾又不好逼迫他。皇上吃着好,太医院又瞧不出什么来,臣妾也就没理会了。皇上既然这般说,改日还是要了方子的好。”赢烈道:“老二既拿不出,那也不必迫他了,这也并非他的东西。难道咱们皇家,竟要行出劫掠百姓的事么?”说着,就罢了。
二人梳洗已毕,便要就寝。萧清婉说笑道:“皇上今夜还是好生安歇的好。”赢烈也笑道:“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安生睡觉又能怎样呢?”萧清婉见状,甚悔失言,连忙拿话岔开,便服侍着赢烈睡了。
时日匆匆,转眼便是秋狩。
萧清婉将宫内事务尽数托付与宸贵妃,东阳公主与七皇子赢纾因年龄幼小,不便跟随,遂一并托付与宸贵妃。她自家收拾妥当,带着赢缊乘了凤辇,跟随御驾一路往猎场行去。那路晓年骑着玉青骢率领众卫士,跟随左右。
一路行至猎场,帝后下车。萧清婉是初来此地,又是仲秋时节,见了那群山尽染,日薄西山之景,不觉心头大畅。
赢烈向一众皇室子弟讲了些勉励言语,便命各人暂且休息,他便过去与萧清婉挽手进了行宫。
帝后入得行宫,其时已是傍晚时候,宫里已备下晚膳。赢烈不欲人多吵闹,便不曾设宴,只同萧清婉一道用了晚膳。赢缊跑去与老三老四混在一起,不肯回来,萧清婉拉他不住,就随他去了。
待用膳已毕,青莺炖了茶送来。赢烈抿了一口,笑道:“来了这里,茶的口味倒不曾变。”萧清婉听说,边笑道:“这是宫里带来的,恐皇上出来吃不惯外头的茶。”赢烈点头道:“还是你心细,这里不比宫中,朕只要你来,却委屈了你。”萧清婉含笑道:“诸般都好,何况皇上也在这里,又有什么委屈的。”言罢,又道:“皇上明儿还要打猎,今日早些安歇罢。臣妾打发人叫缊儿去了。”赢烈问道:“缊儿去哪里了?”萧清婉道:“想是在德妃那儿同三皇子四皇子玩呢。”赢烈点了点头,又笑道:“你心里想要什么?是新鲜鹿茸还是狼皮褥子?朕都猎与你。”萧清婉见他兴致甚高,心觉再说些什么保重之语,只是扫兴,便笑道:“那皇上必要猎个大的与臣妾才好。”赢烈十分高兴,笑道:“那你便等着。”
须臾,宫人将赢缊寻回,萧清婉便收拾了,打发他们父子两个睡下了。
翌日起来,赢烈便觉精神微有不济,也没放在心上,仍是戎装齐整带了赢缊出门而去。萧清婉直送至门口,不见了二人身影,方才回去。
此次秋狩,太子赢缊、三皇子赢纪、四皇子赢纫都跟来了。大的里头,却只安王世子赢绥一个,那两个青年王爷,一个告病,一个前几日醉酒骑马跌折了腿,都不曾来。余下便是几个武将。
旁人倒罢了,那赢缊身穿了皮甲,背着小弓箭,骑在他那枣红马上,纵马前驰,吆喝不住。赢烈见他这等高兴,便在马上向他道:“缊儿,咱们父子比比看,谁先拔了头筹?”
赢缊一口应下,父子二人驰进林中,余下人等紧紧跟随。
那赢缊一心只要赢他父亲,才进林子便射下几只野兔香獐。赢烈也不同他争,只寻觅大型的猎物。
又走了些路,林中忽然蹿出一只麋鹿,赢烈望见,取箭搭弓,缓缓拉开,就要瞄准。却见那麋鹿毫不知觉,走到溪边饮水,那溪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赢烈只觉一道金光刺目而来,头上登时便如刀劈斧凿一般,剧痛无比,不觉口中大吼一声,身子一晃跌下马来。
随行众人大吃一惊,慌忙抢步上前,将赢烈扶起。赢烈早已神志不清,众人慌了神,七手八脚将皇帝送回行宫。
德妃因四皇子身子文弱,放心不下,央告了皇后,也跟了来。其时,这后妃二人正在行宫说话。忽然见一众人送了皇帝回来,吃惊不已。慌忙将皇帝迎进内室,送到床上安顿下。招了王旭昌前来诊治。
那王旭昌在里头伺候,萧清婉见插不上手,索性出来向众人喝问道:“你们是怎么弄得?!为何皇上忽然就病成这样?!”
那路晓年上前,将其中情形一五一十告诉一遍,又说道:“皇上原要射鹿,却不知为何忽然跌下马来,连呼头疼,臣亦不知何故。”
萧清婉见问不出什么,只得又走进去。王旭昌已诊治完毕,萧清婉便问他此疾何来。
王旭昌答道:“皇上此病发的突然,然而究其根源,当还是宿疾积累至此。”萧清婉说道:“皇上往日里虽也有头疼的毛病,却并不见如何厉害,为何今日发作起来便这等猛烈?”王旭昌道:“娘娘有所不知,这大病皆从小病上积累而来,皇上又上了年岁,近来龙体大不如前,故而抵挡不住病魔侵蚀。”萧清婉急斥道:“你伺候皇上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既知皇上有这等老病,平日里却为何不治?到今日了,又来说这话!”王旭昌慌忙跪了,答道:“皇上这宿疾是早年间留下的,药石难医,往昔也只好拿些丸药抵挡一二。此事,娘娘亦也知情。臣学艺不精,医术浅薄,不能为皇上排忧解难,请娘娘降罪。”
萧清婉又气又急,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就是此刻重罚这王旭昌又有何用,依然于事无补,何况还要他与赢烈治病,当下只得放他起来,说道:“这些事,待回了宫再说。你且先说,眼下要如何是好?”王旭昌自地下起来,说道:“依臣所见,当即刻起驾回宫。此地猎场行宫,缺医少药,又不宜养病,还是回宫为上。”萧清婉说道:“你瞧皇上的样子,能动身么?”王旭昌道:“这却不妨,臣随身带有镇痛的膏药,先与皇上敷了,暂且压一压这疼痛,或可上路。”萧清婉思来想去,也没别的主意,只得依了他的法子。
当下,王旭昌自去取药。赢缊却从外面一头撞进来,奔至榻边,见赢烈昏沉不已,向萧清婉流泪道:“母后,父皇为何病的这样重?父皇要死了么?”萧清婉亦双目泛红,慌忙掩了他的口,低声斥道:“不许胡说!”又道:“出去跟你那些兄弟说起此事,只说你父皇偶发头风,不算大病,回宫将养几日便好,旁的一字不许提起!可记下了?”那赢缊先不知此为何故,慢慢便醒转过来,点头道:“儿子记下了。”言罢,便守着榻边,一步不肯轻离。
少顷,王旭昌取药返回,将膏药在火上烤化,略冷了冷,便替赢烈敷在太阳穴上。只得片时功夫,赢烈便已醒转,见了她母子二人,长出了口气,说道:“险不痛煞朕了!”又问道:“丫头怎么哭了?”萧清婉见他醒转,心中喜悦,在颊上抹了一把,说道:“皇上觉得怎样?可不吓死臣妾罢了。”赢烈微笑道:“不过头上疼了疼,哪里就要怎么样了。你也是多虑!”说着,竟要下床,身子才动,那头上又隐隐抽疼起来,不禁又低呼了一声,倒在床上。萧清婉连忙说道:“皇上这病还没好呢,怎好就起身了!”一旁王旭昌亦道:“此是微臣用药镇住疼痛,皇上方觉轻快,实则疾病并无一份减轻。皇上若能动身,臣敢请皇上即刻起驾回宫,宫中诸般药饵俱全,臣再与众同僚商议,或能医好皇上的病。”
赢烈听闻,不由笑笑,叹道:“原来竟已到了这般田地。”
正在此时,门上人进来通传,称路晓年求见。
帝后二人皆觉纳罕,萧清婉道:“这时候,他走来做什么?皇上病着,不见罢。”赢烈却道:“不妨,且叫他进来。”萧清婉微微一怔,旋即会意,便打发了宫人下去。
须臾,路晓年进得内室,向帝后二人行礼已毕,便道:“臣护驾不周,还请皇上降罪。”赢烈笑道:“此非卿所料,卿有何罪?”那路晓年连忙谢恩,又道:“不知皇上龙体如何,外臣并诸皇子皆悬心不已,故而特命臣来探视问候。”
赢烈道:“朕不过偶发头痛,你们便这等大惊小怪!如今经太医医治,已无大碍,只是此地却不宜居住。你传令下去,收拾了就起驾回宫。”那路晓年闻言一怔,又连忙应命,磕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