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却被她当做了默认。她的脸色微微红润,白里透红的肌肤如同新生的婴孩般细腻柔滑。根本看不出,当年那样的面目狰狞,可恐怕也只有他知道,为了这幅美丽的皮囊,她受了多大的苦。
当年五年之约达成,满身伤痕、面目全非的她自己要求,在红妆阁的嬷嬷的指引下,亲手在洗澡的水里,加入红妆阁秘制的玉肌散。
顾名思义,玉肌散的确能让人恢复肌肤细腻润滑,如初生婴儿。一般的青楼楚馆,都有这种能帮姑娘们保养肌肤的秘药,更何况是红妆阁,这种只为达官贵人流连的烟花之地。这种药的确是好东西,可却从没有人敢轻言尝试。
用者需将此药散入水中,将全身乃至头浸泡在水里,每次一个时辰,坚持二七十四天。那是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每一滴水渗进皮肤,都会感觉到,那种像虫子在体内将五脏六腑肆意撕裂吞噬,会感觉到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被撕裂,都在被银针刺骨、挖心剖腹,生不如死。可是却不能动,一动,则前功尽弃。
如果说是药三分毒,那么这种药便是九分的毒,稍有不慎,即会丧命。
皮肤每一天都会发生新的变化,首先会产生白色的液体,然后液体形成一层薄薄的,如同胎衣般的物体,像一层无形的网,紧贴着身体。再后来,会干,像晒干的一层皮。就像腾蛇蜕皮那样,一落地,新的肌肤便是如幼年时,婴儿那般美好。
那种白色的,看起来令人作呕的东西,她却看着它的蜕变。整整十四天的生不如死,她却咬牙挺过来。因为她坚信:世上百事,事在人为,而只有好好活着,才会有希望。
十四天,前七天会痛,生不如死;后七天会痒,痒入骨髓。
而此时的她,俨然恢复了当年未被毁容时的模样。她不愧是被湄姨看上的人,正值豆蔻的她,有着一切令男人和女人都为之震撼的资本。她美丽,温柔,美好,纯净的像不曾经历过任何尘埃洗刷的仙子。
她有着完美的近似仙人的一切,她是湄姨手里的王牌,她是湄姨让红妆阁一举在这青楼楚馆间,一举拔得头筹的把握。他知道湄姨要的绝不是仅仅在这小小的凉州城内,她的野心,从未有一刻的停止——这也是,她不惜一切代价,将宛似养精蓄锐四载,只等那一刻惊才绝艳的理由。
这些年,她的确做的很多。教导宛似的,都是从京都请来的绝顶才子文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礼仪乐舞,无一不是拔尖的。在给宛似制造绝佳机会之前,她也给宛似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她舍弃了很多。因为她坚信,假以时日,她得到的,会更多。
因为,她有宛似。
时光变迁,而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不由地在她抚琴的时候,吹奏手中的长箫与她合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慢慢关心起她的生活。认命的帮她把早饭端进房间,把里面的葱姜拣出来,再看她大口大口的吃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慢慢的注意起她的变化。她笑颜如花的纯净模样,她深夜梦魇的小声哭泣,乃至,她偶尔对于梦晓的挑衅,对于云浓她们的偏袒,他也一一看在眼里。
真的不明白,早几年这丫头遇到那样的侵害还知道躲避,还知道逃跑,现在怎的越发倒退了?莫不是平静日子过多了,丫头也越发懒倦了?
他安静地看着她歪着头想他说的话,头微微低着。他知道她长得很美丽,可她此时这样微偏着头的温柔样子,阳光打在她的侧脸,有一半隐藏在光亮中,眼睑微敛,睫毛微颤,有些唯美的柔和。此时看起来,格外清柔如白芷。
在这茶靡花盛开的季节,茶靡,是象征着人一生最灿烂、最繁华的时光。至少在这个时候,宛似是这样觉得。她不会想到,在若干年后的某一天,也是这样茶靡盛开的时节,她却笑着流着泪,对一个,她深深爱过,却又深深恨过的男人道:“你知道吗?其实当年,是我错了,茶靡不该是一个人最灿烂,最繁华的时光,而是象征着,一段刻骨铭心的情,终将逝去,如同,此时的你我……”
那是很久很久后的事情,久到,那时连她都忘了,自己当年正值豆蔻之时的错意。及那时姣好容颜上,明媚的笑意。
“七七……”他忽然唤起了许久不曾唤过的名字,宛似和七七,是一个人,却又不是一个人。但只有这一刻,他却忽然感觉到,他一直没有变,宛似,依然是当年无畏的七七。
他笑,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她的笑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随后,那张小脸就像是三月里开的正好的桃花,泛起了淡淡的粉色。难见的小女儿情态,在她脸上展漏无疑。她莲步轻移,一步一步蹭到他身边,忽然张开双手,扑到他怀里,低着头轻轻说道:“你说过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天公作美,一阵微风吹来,吹散了漫天的茶靡花瓣。如同纷纷扬扬的白雪,在天空中,独自飘零沉浮。落到地上,落到他们身上。
这样的场景实在美好,以至于他记了很多年,也依然忘却不了。
彼时她容颜姣好,立于花间。漫天飞絮,白色花瓣错落下,她的容颜扑朔迷离。
此情此景,静美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