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至情急之下,伸手去捉那孩子的手,却落入另一人宽厚的掌中,楼至睁开眼,却见王迹坐在自己的床边,眼神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放肆!”楼至抽回自己的手,一声断喝。
“昨日为先生请脉,便知先生有梦魇之症,故而晚生悬心镇夜,破晓便来探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先生海涵。”王迹的态度依然不愠不火,将自己不合时宜的举动说得天衣无缝一般。
楼至却因昨日披风之事,将卸去的心防再次高筑,不肯给他好脸色,“哼”了一声道:“我无妨,王相公请便。”一副要将王迹扫地出门的架势。却听得王迹轻笑一声,那笑意竟饱含平日蕴果与自己闺阁调笑之际的宠溺之意。楼至心下疑惑此人心术不正,然则度其身份见识,却又不似登徒浪子,便疑心是自己离家多时,思念蕴果,是以将这大夫的话听差了。
王迹见他目光流转,便知他心事重重,当下并不理会,只从身后几案之上端过一碟点心递给楼至道:“先生请用。这是晚生连夜赶制的。”
楼至暗暗白了他一眼,心下想到:“观此人气宇轩昂,颇有男子气概,怎么行此庖厨贱业,可是看错了他。”谁知王迹竟如通晓读心之术一般,朗声笑道:“先生欲以此为朝食,倒是糟蹋了晚生的一片心意。”
楼至疑惑道:“此话怎讲?”
王迹并不答言,伸手在盘中捡了一颗递在楼至手上道:“先生一试便知。”
楼至本不予理睬,转念一想如今自己客居此处,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况且若这书生所言非虚,真是连夜赶制之物,倒不好拂了他的心意,只得将手中的点心放入口中,谁知那点心入口即化,竟有一股昨夜昙花的香气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药香,入腹之后,紊乱的心神便逐渐安定下来,楼至甚是受用,正要在那盘中再捡一颗,却见王迹已经又放了一颗在自己手中,楼至被他看穿心思,倒起了任性之意,将手中的点心掷回盘中。
王迹微微一笑,却不予他一般见识,将盘子搁在几案之上说到:“这是我昨日为先生请脉之后所拟的方子,又观先生已经饱受思乡之苦,若再进苦口良药,恐怕心思郁结,所以尝试着制了这新鲜玩意儿,你若不喜欢,我便将方子改回汤剂也就是了。”
楼至闻言,顿觉此人心细如尘,倒是自己昨日行了那不争气的勾当,却怪在此人身上,甚为无礼,连忙躬身答道:“多谢王相公费心,如此甚好。”
王迹报以一笑,又从几案之上食盒之内端出一碗补药递与楼至,楼至心内暗笑此人竟与蕴果一般,非要自己饱食终日,便持了调羹,在他手中一试,却觉那汤药的香气好生熟悉,细想之下,原是往日自己与蕴果燕好次日所进的补药,不由脸上一红,将那调羹掷在碗内。
王迹见他如此,正色说到:“先生昨夜费心劳神,是以气血有亏,方才有那梦魇之症,一般成年男子难免有此勾当,况且观先生脉象乃受体内魔气所制,偶遇心魔激荡,必然难以自持,先生是聪明人,必知自己体质特异,不然如何以男子之身诞育麟儿?”
楼至闻言惊道:“你怎知……”话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王迹笑道:“先生岂不闻医家百无禁忌,若连这个也看不出,晚生岂不是枉担了医者虚名?先生只管用药无妨,千万莫因自己体质特殊,便拘泥于那小儿女之态,若因为虚礼拖延了病症,岂不自误?到时非止先生贵体有损,晚生亦深为憾事。”王迹说到此处,满面关切之情尽现。楼至心内一热,不想此人竟能与自己交心相谈,便一口气将碗内的汤药用尽了。
王迹见他如此方笑道:“这才是,先生暂且调息,容晚生告退,稍后再来探视。”说罢朝楼至一躬身,转身离去。
待王迹离去,楼至又复倚枕躺下,细想那人相劝之言,自己诞育质辛之后,深居简出,从未陪蕴果在公开场合露面,就连质辛的存在也算是一桩江湖秘闻,虽知蕴果此举颇有相护之意,但自己到底因以男子之身诞育子嗣而深感羞愧,如今乍闻王迹好言相劝,不觉竟解了自己多年心结。楼至看了那几案之上的药糖一眼,捡了一颗在手内于灯下观瞧,更觉晶莹可爱,不禁放入口中,只觉那药糖的蜜意纠缠于唇齿之间,竟如自己所制的豆黄一般,楼至当日制那豆黄之时所思所想都在蕴果与质辛身上,想必此人制药之时,定是在思念亡妻,方能制出这股缠绵之意,楼至暗道此人竟与自己一般重情重义,不觉内心又与他亲近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