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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而不答,谢默淡淡言道。
“伴君如伴虎,龙有逆鳞不可犯。如果有机会,你还是与他疏远些,在他身边,难料吉凶祸福。”
语焉不详,谢默也知道吴肃担心他,可是听他话中之意,忍不住还是开口。吴肃不知道一些事,可他知道。别人都误解独孤也就算了,谢默却不愿意自己最好的朋友也误解他。
“当初,是我自愿跟他的。”
吴肃大惊失色,谢默的神色极冷静,瞧着他,竟傲然一笑,丝毫不以为耻。
这才是最大,也是最扑朔迷离的秘密,世人皆以为是皇帝强迫于他,却不知道谢默自己也同意,没有不甘,也是情愿。
“为什么?”
谢默不语,瞧着窗外远山,半晌,悠悠笑道。
“我要这个天下成为盛世,能让我施展抱负的人,只有他。”
平和的神色与口吻,谢默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决定了的事,就算是千夫所指,也要做下去,不管将来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十六岁的他,想法如此,如今二十一岁的他想法依然如此,岁月抚平了他逼人的棱角,却没有消磨了他的雄心壮志。
他选了独孤,为的是天下……
算起来,独孤其实也吃亏,谢默不由微笑起来。他自以为得意的举动,在吴肃眼中却是愚不可及。
“人家牺牲求的是千苦流芳,你做牺牲求的是青史骂名?这种不划算的买卖你也做,划不来的,划不来的。”
吴肃连连摇头,谢默还是微笑。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不求千古,我只求现在,这个国家的未来光明一片,当中有我的辛劳……便是最好的报偿。”
“那你们现在……”
究竟是什么关系?
吴肃不懂,只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都被颠覆,有什么东西清晰了,又有什么东西变得模糊。
“我不知道。”
很诚实,谢默坦率地看着吴肃,连他自己也理不清自己与皇帝究竟算是什么关系。
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也很明白,独孤对他当真很好。
他不欺他……
因而他也对他好,人都有心,总会有牵挂与愧疚。
“我还是不赞成,为国效力有许多方式,何必如此极端?”
“季常兄,你入御史台不过两年,得罪的人多少已不计其数,若非陛下一力保你,恐怕你再想做什么事,也有心而无力。陛下是最大的靠山,如今鲜卑臣子的势力依然强大,就算宁朝历代君王皆大力推行汉化政策,可真正坚持到底的,又有几人?总是有所反复,陛下是推行政策的最大支持,我不想功亏一篑。”
“所以你想靠感情去推动?你这是在利用陛下!”
谢默摇头,又摇头。
“谁利用谁?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抑或是庄生梦蝶,我化为蝶还是蝶化为我?”
谁都有牺牲,谁也都有得到。
只是不知道,待得年老,会不会有一日后悔现在的所作所为,而今他不悔,正如他知道有得到也会有失去。
天公待人,从来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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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回来的时候,谢默没想到会看到张气呼呼的脸。
想半天也不知道皇帝气什么,眼尖地发现服侍自己的内侍梁首谦如同斗败了的鸡似的,窝在殿廊下被高世宁训斥,谢默回头看看独孤,发现他还是怒气冲冲,想了想——
头也不回的往殿廊的方向走。
“站住。”
身后的人跳了起来,从脚步声就可以听出来,无奈的回头。谢默很头疼,怎么今天他见谁,谁都不给他好脸色看。
想起来也不太高兴,回头,凶凶。
“做什么?”
他声音再大也大不过他,独孤气哼哼晃过来,挨到谢默身边。
“你今天去哪里了?”
“去拜访季常兄了。”
“季常?”
独孤茫然,想了半天还想不出是谁,疑惑的眼看向谢默,谢默摇头。
“侍御史吴肃,字季常。”
“……原来是他……”
他记得这些官的名已经不错了,谁管他们字什么,皇帝唤人一向直呼其名,只有德高望重的元老、宰辅之臣,才称其字。
“做什么这么凶恶?”
谢默目光往左右扫了一圈,见没人注意这里,捏捏独孤的耳朵。
“哼,被吴肃气的。”
“你生他气对我发脾气做什么?”
“我也生你的气。”
“啊?”
“你居然丢下我,一大早就跑去见他,却不与我同仇敌忾,我怎么不生气?”
这张脸怎么看都象在吃醋,又捏,忍不住笑开。
“你到底气什么?”
独孤气愤地撇过头,从袖袋里摸出一本奏表给他。谢默接过,打开,眉目一扫。
这语句怎么这么眼熟来着?
“天子私德不修,有碍国体……国朝每十日官给沐浴之假,中书舍人谢默,逗留宫邸,连夜不出,为臣以色媚主,吴肃窃以为陛下当亲贤臣远小人……”
吴肃?
是他……
合上奏表,谢默多少心中有数为何今日吴肃见他神情如此怪异,居然还不理他。这个……
这个人啊!
掩袖而笑,旁边独孤巴巴地瞅着他,还以为谢默会与他一道生气,却不料谢默反应大出意外,好生气恼。
“你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季常兄要不这么做,还称得上‘铁面吴肃’吗?他这人一向不讲情面,你也知道,何必生气。”
“还是很生气啊……每个月都接到这样的上表,朕的家事,何时轮到他们喋喋不休。”
独孤孩子气的抱怨着,谢默拍拍他的肩,却被皇帝打下来。
“做什么做什么,朕不需要同情……朕也不是小孩子……”
哟,不是小孩子会这样强词夺理,还死不承认?
幽蓝色的眼睛瞧着他,独孤默然,恨恨撇过头。
不理他?
谢默挽起袖子,把独孤的脑袋扳过来。
“这次错在你,生什么气,本来我们就说好的,放假的时候我回府。你昨晚不留我,不什么事也没有……”
言下之意,这全是他自找。
“……”
独孤一言不发,突然抱起谢默。
“你……你……你打算做什么?”
吓了一跳,谢默连忙抱住皇帝,独孤微笑。
“朕决定了,昨夜咱们可没私德不修,打了半夜马球辜负了大好春光……就这样还被说成‘私德不修’,那就来名正言顺的‘私德不修’好了。”
“等等……你要我可不要……放我下来……”
谢默手忙脚乱,独孤还是微笑。
今天的谢默身上,除了平素墨荷的清芳,似乎还多了些桃花的味道,象是春天的味道。
放他下来的时候,独孤忍不住问。
“你喝了桃花酒?”
“嗯,只是一点点,只喝了一点点……好友相聚,欢喜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晶灿灿的眸子好似含着蓝琉璃的星芒,微红的面颊,春山一样的眉,柔软笑开的神情,这是他喜欢的人。
独孤突然什么气都消了。
当真,什么气都消了,即使被说成不修私德又怎么样呢?
他喜欢他,就是很单纯的喜欢着他,喜欢他陪他,喜欢看他笑,喜欢看他恼……
即使知道其实谢默对他,并不如他对谢默的喜欢那样深重,也还是喜欢。
庄生晓梦梦蝴蝶,蝴蝶为我,抑或是我为蝴蝶?
有什么相干,他心甘情愿。
别人怎么说,管他呢,他是皇帝,他怕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