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岁的孩子挺黏人的,不过去楼下倒个垃圾也一定要跟着。夏天,楼下绿植生长旺盛少不了蚊虫,孩子皮肤幼嫩,叮上一个包没三五天消不了肿。
本来打定主意不带她的,可女儿水汪汪的眼睛眨了几下,扯着他衣服扭扭小屁股,当爸爸的哪还找得到原则在哪儿。
扔个垃圾不过几分钟的事,可要带了孩子这没一两小时回不来。楼下小伙伴多啊,一招呼一叫唤就走不动了。孩子走不动了,大人就回不来了。
苏若童从窗户往下看,正好看到女儿和小伙伴们蹲在沙坑里玩沙子。孩子披着长长的衬衫,动作有些迟缓可是玩得很开心。孩子的爸爸半蹲地沙坑边上,时不时用塑料小铲子给女儿添沙,也会应要求到处寻来树叶花朵小石子当装饰。
女儿玩得累了,伸手要抱抱。他一把将孩子捞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迷你小水壶喂她水喝。女儿咕噜噜地喝完,嘴都没抹就亲他。肯定又叽哩咕噜地说了什么,男人笑得满脸是牙,将她的脸蛋亲了又亲。
父女俩回来的时候满身大汗,絮絮蹦蹦跳跳地扑到她怀里撒娇,摸了摸,衣服全湿透了。
给女儿洗好澡,天已经全黑了。她抱着孩子出来时看到他正在拖玄关的地板,“回来的时候没注意,满脚都是沙子。”他将垫毯卷起放到门外,“现在快清理干净了。你带孩子先吃饭,我去冲个澡。”
晚上煮的咖喱饭,照顾孩子的口味煮得偏淡。焖炖的胡萝卜和土豆熬得绵软,洋葱丝都成了半透明。絮絮喜欢自己动手,用小勺一勺一勺地往米饭里添咖喱,再慢慢拌匀。
米饭有些黏稠,小家伙拌得有些吃力,有好几次都险险地将饭拔到桌上。她问道:“絮絮,妈妈帮你好不好?”小家伙眼睛盯着碗,固执地摇头,“我自己来。我自己可以。”
等她把饭拌匀了,男人也坐到餐桌边上,不吝夸奖:“絮絮的饭拌得真好看。”小家伙得到赞美各种得意,小勺子挥舞着落下几颗饭粒,“爸爸,我,我也帮你拌好看的饭饭。”
“絮絮乖乖吃饭,爸爸自己来就好。”他从自己碗里挑出鸡肉丁给孩子, “汤也要喝光光。”
吃完晚饭原本他要洗碗的,无奈孩子一直吵着要听故事,“今天轮到爸爸给我讲故事了。”她已经系上围裙:“你顺她的意吧,今天玩得这么狠,她很快就会睡着的。”
童话书已经读了过半,今晚的故事是美女与野兽。絮絮窝在父亲怀里很认真地听着,也会问问题:“贝儿的爸爸为什么要偷野兽的玫瑰花?他为什么不去买?”“因为贝儿爸爸不知道那花是野兽的,而野兽也不需要金钱。”“那为什么贝儿的爸爸非要摘玫瑰花不可,为什么不摘小野花呢?”“嗯,因为贝儿喜欢玫瑰花啊。”小家伙顿悟状:“哦……原来是这样子啊。”
他继续念下去,声音放得更轻,没几分钟孩子便睡着。他蹑手蹑脚地起身,替孩子掖好空调被。女儿卷卷的头发贴在肉乎乎的脸颊上,怎么看怎么可爱。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俯身吻了吻她的脸蛋,再将床头小灯调到最暗。
客厅的窗户半敞着,空气里有淡淡的茉莉香味。妻子还未睡,这时正坐在角落的软榻里,膝上放着一个有些旧了的抱枕。枕上是他新发的制服衬衫,刚过一水,已经熨烫得雪白。
她有这样的习惯,无论是发的还是外面买回来的衣服,总要将上面的衣扣重新钉缝。其实原来的衣扣已经钉得很严实,但她仍会再象征性地缝上一圈,似乎这样才会放心。他也觉得安心。身上穿过的衣物每一件都留着她的印记,像是烙在雪茄盒上的烙印一样。轻轻一按,也是一辈子。
他从冰箱里取了芒果,切碎了拌上酸奶端到她面前:“留着明天再做吧,太伤眼睛了。”她头也没抬:“只剩几个了。”
他挨着她坐下,一勺勺地喂她。她吃了几口,扭过头去:“别滴到衣服上,还要再洗一次。”他搅着芒果酸奶,问道:“定了后天出发吗?”“嗯,后天早上九点半。”她用小剪将线头剪干净,“14号回来。”
“到时候我送你去机场。”“你不是要上班。我和薇薇一起坐机场大巴,搭乘点就在蓝湾酒店,楼下就能打车。”“带着行李不好打车,还是我来送吧。”
她知道他的脾气,虽然是商量的口吻但态度却是已经决定这么做了。想想工作日打车也确实不方便,便也默许了。
周一早上他请了假送她和方薇去机场,目送飞机起飞后他才驾车离开。飞机上方薇说:“我还以为他怎么也不肯让你跟我一起去呢,可现在他竟然会来送你。”他看她看得紧,先前她和方薇的小工作室刚起步,他是持反对态度的。一方面是她带着絮絮,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份工虽不要朝九晚五,可忙起来通宵却是常事。
他不需要她赚钱养家,如果她想工作,他也有能力为她安排一份舒适清闲的工作,甚至她想自己当老板也行。男人是十分容忍她的,只这件事反对得最激烈。后来还是婆婆出来说了他一通,这才把事揭了过去。
姚子澜那时还打趣她:“人家都说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都是女人看紧男人的。你家倒好,反过来了。我现在一看你老公在电视上晃来晃去地,感觉就和看到一特大号牧羊犬似地。”
没有女主人在,家里连烟火气都少了几分。他上班前送絮絮到父母家,晚上吃了晚饭再接回来。母亲十分不满:“来来去去地折腾孩子。你要回去就滚回去,把孙女给我留下。”他陪着笑脸,说孩子认床。絮絮也配合他一唱一和,晚上仍旧是跟他回家。
给女儿洗澡、换衣,给妻子打电话。每次都是孩子先说,唧唧咕咕地说了一大堆之后才轮到他。问她这几晚睡得好不好?吃食习惯不习惯?多是他发问,她回答。有时她也会说今天下雨了,他笑了笑,从她离开的那天起他手机上的天气预报地点已经换做了她现在所在的城市,阴晴雨雪他一清二楚。
絮絮这晚又吵着听美女与野兽的故事,他满足了她的要求。书上的插画里美女抱着倒地的野兽在垂泪,背景是成片的玫瑰花。修饰过的童话故事多是大团圆的结局,好人得好报坏人得惩罚。是非善恶黑白分明,然而在现实里,有许多事往往是相反的。
他与她,和这个童话故事里多有相似。想为女儿带回礼物的父亲,捉到父亲短处的野兽,代父亲受过的女儿。一样的交换条件,一样的心不甘情不愿。
只是美女与野兽最后得到了圆满的结局,他们呢?
看似圆满,也还好。
她走了几天,屋子里属于她的气味渐渐地淡了。他将脸凑在她的枕头上,茉莉的香气若有若无。或许是累了,或许是困了,神智便有些恍惚。
她这次去的哪里?某市,离那个男人在的城市很近,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会不会还有联络?他知不知道她在那里?
他有些烦燥地转过身。忽地记起几个月前母亲过生日,叶行楚正好出差路过,顺道来送了一份礼。席面上有母亲爱吃的小锅贴,醮酱自调。她给女儿调好后又来拿他的料碟,三份酱油五份醋,还有两份辣油。连她自己也没有自觉,这也是习惯成自然,可是全家人中会在醮酱里加辣油的只有叶行楚。
他无法不在意。
他只能装作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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