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原本放置着数张病床的房间,已然收拾一新。房中摆着一张雕花大床,挂着轻纱幔帐。床边的矮几之上,置着一个青瓷花瓶,瓶中插着几枝含苞待放的蔷薇。
俞莺巧忆起符云昌说过的那句:“都那样了,还惦记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这才完完全全明白其中的意思。
即使在病中,也不愿将就啊……
俞莺巧心生笑意,悄然走到床边。她不想吵醒他,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正要离开。却听帐中传来几声轻咳,肖让的声音虚弱,却依旧温柔,道:“帮我倒杯水……”
只是听到他的声音,俞莺巧已觉心弦微颤。她不敢多想,照着他的话倒了一杯水来。她伸出手,正要挑起床帐,却又顿住。她看着青纱之后那朦胧的身形,积累了全部的平常心,抿出最淡然的微笑,而后,方才有勇气挑起帐子。
然而,在床帐掀起的那一刻,惊讶畏怯的人,却是肖让。他看到俞莺巧的时候,竟有些许慌乱,开口就道:“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里,大有疏远抗拒之意,让俞莺巧也尴尬起来。
肖让自知失言,忙解释道:“我还以为是我师姐……”
俞莺巧一笑,点了点头,将水杯递了过去。
肖让笑着道了谢,却不伸手接,只道:“还得麻烦你扶我一把。”
俞莺巧忙放下了水杯,伸手扶他。触碰之下,她才察觉,他竟又清瘦许多,单薄得让人心疼。她扶着他坐起,重又端起水杯递给他。
肖让含笑接过,慢慢啜饮。
俞莺巧看着他,久久无法移开视线。他的脸色苍白,唇色也浅淡许多。眉宇之间隐着些许憔悴,全不似往日般神采飞扬。那般伤势,一定很痛,想必现在也还痛着。若然可以,她多希望能替他承受……
肖让察觉她的目光,抬眸笑道:“你这样盯着我看,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俞莺巧一惊,当即敛睫垂眸。
肖让见她这般反应,迟疑了片刻,叹道:“病中也未曾好好梳洗修饰,不该让你看到我这样子才是……”他自嘲道,“太失礼了……”
俞莺巧听他这么说,忙摆手摇头。
肖让望着她,又笑道:“奇怪,怎么不说话?难道又跟我师姐做了交易不成?”
想起不久之前,俞莺巧曾被殷怡晴戏弄过一次,也像是这般,不得与肖让说话。如今他一提起,登时牵动一片温柔回忆,可笑可爱。
俞莺巧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用近乎无声的喑哑,努力说道:失声而已,不必担心。
肖让明白了她的意思,又怎能不担心。他放下水杯,撑起身来,认真道:“你坐下。”
俞莺巧迟疑了片刻,小心地在他床沿坐下。肖让一手按上她的脉搏,一手抚上她的喉咙,道:“你咳一声我听听。”
他指尖的温暖,让她心安。到了此刻,她才十分确证,他已平安无事。那压得她几乎窒息的自责和内疚,这才减淡。她望着眼前的人,不禁湿了眼眶。
肖让见她这般反应,不禁怔忡。她的双眸泛着水色,似要哭泣,但脸上却带着笑意,俨然欢喜。他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微微有些心慌。就在这时,俞莺巧垂眸,轻轻咳嗽了一声。他不禁失笑,无奈道:“对不住,方才闪了神,你再咳一声。”
俞莺巧点点头,又咳嗽了一声。肖让细思片刻,放开了诊脉的手,对她道:“你去外间的桌上,取我的银针来。”
俞莺巧起身,片刻回返,将银针递给了他。他取了一根在手,道:“这不是什么大症候,大约是累了,又遇上诸多惊急之事,气血淤塞于天突穴,如今以银针疏导疏导就好了。你且放宽心,我下针最是小心,包管不疼。”
俞莺巧自不疑他,含笑点头。
肖让略微解开她的衣领,轻轻下针。俞莺巧只觉针刺之处微微发麻,倒的确不疼。肖让扶着银针,又对她道:“来,你念‘一’。”
俞莺巧照做,只是依旧无声。她有些不好意思,生怕自己折辱了肖让的医术。
肖让却笑道:“别停啊,继续。”
她只好继续念。突然之间,针刺之处的发麻感陡然消失。时隔数日,再听到自己的声音,她惊讶难当,不可置信地望着肖让。
“一二三四五六七……”肖让道,“接着念下去。”
俞莺巧满心震惊,一口气念了出来。虽然声音还沙哑,但已然完全恢复。
肖让笑着收了针,拿起一旁的水杯递给她:“来,喝口水,润润嗓子。”
俞莺巧并不接水,只是起了身,在床边跪下,抱拳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公子受伤,在下难辞其咎。如今还蒙公子医治,实在惭愧难当。有生之年,必当尽心回报。公子若有用得上的地方,请尽管开口,在下万死不辞。”
肖让被她吓着了,忙侧身伸手,想扶她起来。但他举动之间,却牵扯了伤口。疼痛让他动作一顿,微微抽了口气。
俞莺巧见状,急急起身扶他坐好,“公子不可乱动。”
“还不是因为你……”肖让蹙眉,嗔她一句,“别动不动就跪下,怪吓人的。”
俞莺巧一脸肃然,道:“是在下又莽撞了。但是……公子受伤,全是在下所害,行礼赔罪也是应当……”
“为什么变成你害我受伤了?正经说,不该是赵志博才对么?”肖让笑道。
俞莺巧摇了摇头,“若不是我愚莽,落入陷阱,公子也不必……”
“啊,你说这事啊……”肖让道,“倒是我不好,该早点跟你解释清楚才是。我身上的伤,是那晚爆炸所致,万幸没伤着要害。后来好一番折腾,我上了岸,却正好瞧见了赵志博,索性就跟着他。因为伤势,真要动起手来,只怕讨不了便宜,我就寻思利用陷阱。我正苦恼怎么设计他,恰好你来了。你看,这么一来,你倒是帮了我呢。”
俞莺巧听罢,也不知说什么好。虽不知他这番话是实情,还是安慰。但除却陷阱一事,他会遭遇爆炸,归根到底,也是因她。但她不敢确认,若他只是当仁不让,她这个念头便太过自以为是了。她想到此处,轻轻开口,顺着他的话道:“赵志博难逃法网,公子既受了伤,何必如此勉强……”
肖让笑了出来,叹道:“没办法,事情若是没做到十全十美,我总觉得难受。这毛病也改不了了,在这上头吃点苦头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俞莺巧只好陪笑。
“好了,如今大家都没事,就别再提这些了。”肖让道,“你帮我把药端过来吧。”
俞莺巧立刻端了药给他,站在床边看他喝完。
肖让拭了拭唇角,看她一眼,叹道:“都让你别这么盯着看了……偏是我最难看的时候……”
俞莺巧闻言,立刻道:“不难看。”
肖让一笑,摇头道:“你怎么也学会奉承人了。”
“并非奉承。”俞莺巧用了十足的诚恳,认真道,“公子是当世无双的美人。”
她这句话,让肖让略呆了呆。他低头浅笑,只意味深长地道:“你啊……”
俞莺巧所言皆是真心,也不觉什么。她笑着,又端起了饭菜,对他道:“公子吃饭吧。”
肖让点点头,看了眼饭菜,脸上大有不情愿之色。虽说岛上事务已平,也陆续送入不少食粮,但条件简陋,做出的食物也谈不上什么精致可口。肖让挑挑拣拣的,略吃了几口,便放了筷。
俞莺巧也不勉强他,收拾妥当后,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她看天色已黑,唯恐耽误他休息,便起身告辞。肖让亦嘱咐她多喝水休息,别再伤了嗓子。
她出门之后,只见夜色温柔,月朗风清。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将烦愁痛苦全部放下,重获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