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年的夏天,陆测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屁孩,一整个夏天也不回家,就在院子里跟其他孩子疯玩。他个性野,脑子里又有些弯弯道道的,所以一直是孩子王。
只是终归有不服气的,章敏就是其中之一。章敏的爸爸自己开了个工厂,家里有钱,从小章敏就是被父母宠坏了的,陆测风头太盛,过家家的时候几个小姑娘都眼巴巴地等着做他的新娘。章敏因为年龄小些,被安排当了个士兵,班长都不是。这就算了,陆测还安排他跑东跑西,跑完了也不给他升官职。章敏热得满身都是汗,站在原地扇着风。陆测又指挥他:“章敏!你是士兵!跑最前面!矗在那里干嘛!”章敏怒气冲冲,一摔树枝,肉嘟嘟的脸色都是汗,擦了擦眼睛:“陆测!你有什么了不起!不仅没爹没娘,你师父还是个瞎子!还是个搞封建迷信的骗子!”
陆测顿时双目赤红,从石狮子上翻了下来,恶狠狠地往章敏身上扑,拳头奋力地往他身上塞,一下又一下的:“你说谁是骗子!你才是骗子!”
小胖墩被揍得哎哟喂的,却死咬牙关:“我是英雄!我是英雄!”大概觉得英雄是他能找到最勇敢的词汇,直到几个大人来后才把两人拉开,旁边的小伙伴们都是陆测党的,七嘴八舌地跟大人们告了状:“章敏说陆测坏话,说他没有爹娘。”“还说陆叔叔是骗子。”……
章敏虽然是个小混球,但他的父母不是。陆瞎子一直过得很寒酸,这么寒酸的一个人,还捡回了弃婴陆测养着。周围的街坊们一般都是感慨万千,有事没事都照应着他的。所以事后章敏的父母还特地买了很多小孩子爱吃的零食还有些生活用品到陆瞎子家登门道歉,只是章敏依旧不服气,跟在身后,闷闷地说了声对不起后,扭过头就冲陆测做鬼脸。陆测哼了一声,别过头去,陆瞎子叫过他,鞠着躬按着他的头让他跟章敏一家赔礼道歉。
陆测和章敏的梁子就此结下了,只是小孩子终是没什么记性,章敏脸上挂的彩还红着呢,没几天,章敏就眼巴巴地躲在树后,看着陆测领着小孩子在院子里冲锋陷阵——啪,啪!热闹得很。
陆测吃了章家那么多零食,对于章敏也算没有那么生气了,别着头推了推身旁的张修:“去,叫那小胖墩别看了,要来玩,还是只能当士兵。”
张修已经是排长的级别了,就是手下没有兵,听了这话,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去了。
然后圆滚滚的章敏就嘿嘿笑着跑过来了,手上还抓着一把巧克力,眼睛眯成一条缝:“陆测,你吃,你吃。”
那年夏天热得离奇,知了都像被热哑了一般,叫着叫着就叫不动了,奄奄一息。
那年夏天章敏和陆测难得的相处愉快,甚至陆测还把他的级别提升到了连长,当然,其中也不乏章敏从家里带出来的许多食物的奉献。
那年夏天章敏家的工厂出了爆炸案,死亡人数十五人,成为当地各大新闻的头条,人们纷纷说着章家完了,赔钱都要赔到死;而章敏的父母两人,都在死亡名单上。
“陆测,我也没爹没娘了。”小胖墩穿着小西装,由年迈的奶奶牵着手,脸上泪涟涟,像断了线的珠儿不断滑落,跟夏天玩闹时滴在地上的汗似的,滴成一汪小水塘。
陆测想起那对有着温和笑容的父母,男人有些中年发福,却笑得意气风发;女人从笑容到动作都柔柔的,像棉花糖一样。
陆测想,那些亲情就像棉花糖,自己没有父母,看着就是羡慕和好奇那种感受;而小胖墩知道亲情的滋味,却被抢走了手中的棉花糖,而且从此也吃不到了。
那个小胖墩被揍的时候都没怎么哭,此刻却呜咽声不停,像个落水的鸡崽子。陆测想,是啊,父母是比棉花糖更重要更无可替代的存在啊。
这个小胖墩真可怜。
第二章
章敏的父母的超度,也是陆瞎子接的。因为陆瞎子终归是个看不见的,所以作为他的徒弟娃娃,陆测便肩负起了扶着师父做法事、一起念经、烧纸的责任。陆测从小跟在陆瞎子身边,也学了不少,于是一招一式一唱一送的倒是像模像样的。
只是陆测在这边烧着纸,那边章敏在那里嚎哭:“我的爸爸,妈妈没了啊!没了啊!”看得周围的人摇摇头,看着这对小孩子,偷偷地抹一把泪。
只是葬礼也不平静,第二天,有几个五大三粗的人直接冲进了院子,哭得抢天呼地的,其中数一个中年妇女哭得最是厉害,一屁股坐在地上,肚子上的肉都抖了三抖:“哎哟!这些黑心老板哟!让我们这些死了丈夫的孤儿寡母上哪讨债去哟!……”吓得章敏都停止了哭声,陆测也缩在一角不动,顺便抱住章敏的脑袋,像个真正的领袖,目光坚定:“不要怕。”
死亡人数多,工厂就那么点钱,一个人拿到手也就几万块,让许多人不满意。最终章家的房子终是也被卖了,连带里面的每一件东西,章敏看着那些陌生的人把东西搬走,扑了上去:“这些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却被奶奶一把拉住,章敏最终在地上哭得一地的灰尘扑扑。
后来的半年章敏都由奶奶带着。只是也不知道是因为那年冬天太冷,还是老太太在面对儿子儿媳双双死亡的打击太大,终是一病不起了,在一个窗外皑皑白雪的日子里,平平静静地走了。
有时候大人很可怕,关于章敏的流言蜚语也流传了开来,说是他八字大,克父母,又克死了奶奶。所以章敏的几个亲戚也你推我让的不肯接章敏回家。章敏倚在门口,看着几个大人争吵来争吵去,面红耳赤的;他的脚上还是以前父母买的一双球鞋,已经很旧也过小了,站在雪地里,雪水从鞋子的裂口渗透了进去,他只感觉到了从脚底延续而上的寒冷。
只是在陆测的小队里,有个多嘴的孩子说了一句:“嘿,你知道吗,我家大人说章敏就是个扫把星,克死人的。谁养他谁倒霉。”然后那个小孩子就又被陆测打得皮青脸肿的。然后这次那孩子的家长没有章家那般好脾气,不光到陆瞎子那边告了一状,拿了百来块的医药费后,他爸还踹了陆测几脚。
陆瞎子也没说陆测什么,只是摸了摸包里的钱,一张张捏过来,然后叹了口气。陆测咬了咬牙,然后跑出了门。
一整个冬天陆测都在外面翻垃圾,矿泉水瓶一毛一个,易拉罐一毛五,捡到大的汽水瓶就更好了,可以卖四毛。然后陆测又碰到了章敏,章敏穿着新衣服,身后站着一对夫妇,据说是对没有小孩的,收养了章敏,家里也算富裕了,章敏也算又落在福窝里了。
而章敏看到陆测,眼泪不知道为何就忍不住,他又怕陆测笑话他,只得忍住泪,哽咽地道:“陆测,我要走了。”
陆测拿着的蛇皮口袋往后挪了挪,闷闷地“嗯”了一声。
章敏泪汪汪:“陆测……我是不是真的克人啊?”
陆测摔掉手上拿着的蛇皮口袋,空的瓶子罐子发出哐哐当当的声音,他表情严肃:“谁说的!我是算命的,我知道你的命!你才不克人呢,那些人都是嫉妒你,瞎说!”
章敏破涕为笑:“陆测,你人真好。”
陆测哼了一声,把刚摔在外面的易拉罐捡了起来:“你这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么?我可是将军,你怎么不相信将军,却相信敌人了呢?”
章敏并了并脚,行个军礼:“是的!将军!”
第三章
后来的时光匆匆地走过,陆测上了小学,成绩一直不好,老师虽然同情他是特困生,但陆测反倒没有发奋学习,而是一天到晚在外疯玩让几个老师也是对他恨得牙痒痒的。上了初中后,陆测的恶况有增无减,常常逃课,还经常跟同学玩牌赌钱,把初中的他班主任气得要命,去了他家里家访,却又见到一个瞎子养父,千言万语的怒气终是说不出,走的时候还悄悄地在桌子上放了一百块钱。
只是这之后,陆测倒没有那么嚣张了。虽然成绩依旧不好,但好歹不那么常常逃课了,因为陆测一向有号召力,陆测的安分让整个班级都安静了很多,班主任松了口气。数学考试的时候陆测进步了十名,班主任在办公室里,笑着对陆测道:“这次不错啊,这样子,说不准可以考个普通高中的呢。”
陆测摇了摇头:“我不上高中了。”
“不上高中了,那你就出去打工?”班主任皱了皱眉,“这年头,还是读书比较重要的。好好上高中,再上大学,出来,就是坐办公室的人了,当白领,轻松,钱也多;如果不上高中,初中出来你能做什么啊?去工地搬砖,去洗碗?那才几个钱啊。”
“我要去当算卦的。”
班主任气得横眉竖眼的:“说什么呢!那都是骗人的!你能以坑蒙拐骗为生么!”
陆测低着头,不说话。
班主任深吸了口气,丧气地放下陆测的试卷:“我还以为你这段时间消停了,有长进了,谁知道还是那么顽劣,孺子不可教。”
陆测嘀咕道:“那还不是你给了钱。”
“嘁!”班主任回头又瞪着他,“你当是收钱办事啊!当我求着你读书啊,还不是为了你好!给你钱你就好好读书!你就消停了!你怎么不想想书是为谁读的!”
陆测低着头,又不说话了。班主任又教训了他一通,奈何陆测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让班主任也累了,挥挥手让他走了。
陆测在班上就一个原则,收钱办事。让他帮忙揍人可以,给他钱;让他不揍也可以,给他钱;给的钱足够,让他背书包当小弟也可以。而其中班主任给的一百块是面额最大的,所以陆测才消停了。至于好好读书……陆测看了看眼前的扭扭曲曲的字母构成的书本,想,大概班主任给的钱还不够。
只是陆测的逍遥日子没几天,很快转来了个唇红齿白弱气的小子,一见到他,笑得眉眼弯弯的:“陆测呀!”
陆测别过头去,心想:这是谁要抱本大爷的大腿来了?
“是我呀,我是章敏,”章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眨了眨眼睛,见陆测没有反应,眼神中露出了一丝失落,“你不记得我了啊?”
怎么不记得了,那个圆滚滚的又爱哭又爱闹的小胖墩,只是看着眼前瘦长个子的少年,陆测实在把他跟幼时那个小胖墩对不上号,直到章敏坐在了他身边:“陆测,你同桌有人吗?我可以坐这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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