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是“微服出巡”,可这一行,仍是浩浩荡荡。
两架马车。
前头坐着的便是乾隆,雅娴,十二,小五和十三。
后头,便让紫薇和小燕子坐了。
纪晓岚,傅恒,郑太医都一副文人打扮,骑着马,装成个客卿。
福尔康,福尔泰和五阿哥则一副短打样子骑在马上,一看便是做家丁这类做粗活的。
窗外,青山绿野,蓝天白云,小五却端坐在那里,这性子,竟同雅娴很类似了。
不知何时起,那个会笑,会闹,会哭,会吵的五格格,已经变成了如今这副温柔娴静的模样。可乾隆看着,却格外怀念那个让他曾觉得无比闹心的女儿来。
雅娴自然也是心疼的。在这一马车里,除了十三依旧淡然外,其余人都在不断找话题试图引导她多说几句。
“五妹,你看着天空,多蓝……”十二说。
瑚图里完全不为所动。
十二有些泄气时,却突然被后面响起的诡异歌声吓了一跳:“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蝴蝶儿忙,蜜蜂儿忙,小鸟儿忙着,白云也忙!马蹄践得落花香!”
众人眉头紧皱。
永璂皱眉细品道:“这平仄不对!仿佛是被人死拼乱凑上去的。特别是最后一句,当真诡异无比!”
众人细细一想,可不是么?这‘小鸟儿忙着,白云忙着,和马蹄践的落花儿香’有什么关系?
这还没完,后头歌声仍在继续,却越发诡异难以入耳了。
雅娴也算是个饱读诗书的,却从未听过,什么‘风水歌唱’‘绿野茫茫天苍苍’。她皱眉道:“这些句子,分开来都不错,合起来却诡异无比了。”
“当然不错,”乾隆笑道,“不过都是从前人的句子中化出来的。”
永璟皱眉:“只怕,这路上行人,还以为我们是走江湖卖艺的,竟吹吹打打唱了一路。”
原来,那后头的歌又换了,却是更加怪异的什么‘山也迢迢,水也迢迢……盼来盼去魂也消’。乾隆皱眉掀开帘子:“永琪。”
永琪愣了一下,忙打马过来:“皇阿玛您叫儿臣……”
乾隆皱了眉:“又忘了我是如何吩咐的?出门在外,藏匿身份为第一要事。你这副打扮。怎能叫我阿玛?”
永琪便呆了一下,语气有些苦涩:“老爷,不知您唤小的来,是为何事?”
“叫那后头的两个丫鬟别唱了,这一路听得人发燥。”乾隆的话十分不客气。
傅恒,纪晓岚和郑太医听了,脸上都带出一丝笑意和讥讽。
永琪仍不死心:“可是皇……老爷,小的觉得,在这样的天气,能听听这样美丽的歌声,却是舒服极了。”
“你不过是一个下人,哪来的这般多言辞?”乾隆放下了帘子,“我们是商人,不是戏班子。”
永琪仍不死心:“可是,皇阿玛……”
“五阿哥,”傅恒在马上抱了抱拳,“别忘了您现在的身份。”
纪晓岚大笑:“傅先生,您错了!现在只有福琪,哪有什么五阿哥?别忘了老爷的吩咐,他们三个,却是兄弟,同姓福呢。”
这话,原是挑不出什么错的。可如今……
永琪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小厮打扮,又看了看那马车,心头竟是产生除了一种诡异的嫉妒来:‘分明我也是皇阿玛的儿子,为何偏要装成小厮?而你们,却能坐在那马车里头,被叫做少爷?’
————
这一日,车行至一处风景十分优美的山头。
那山本无名,却郁郁苍苍,皆是参天古木。乾隆一时兴起,便拉着雅娴去爬了山。三个小的却也不俗,竟一路跟了下来,没喊过一声苦累。
这让后头的傅恒几个,更是忍不住高看了他们一眼,对比一下那个成天和奴才混作一处,居然还和奴才用了同样姓氏的五阿哥,更是觉得难得。
不得不说,皇储之争是历朝历代都有的。如今这多看的一眼,便奠定了之后,他们在立储之事上的偏向与选择。
一路行来,十二阿哥的性子他们已看的相当通透。十二阿哥敏学,却是不争的。处处淡然,有贤王之范,看不透的却是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年方五岁。话少,但凡开口,却句句是理,让人难以反驳。
而那通体气势,不类当今,却类先皇。
再说五格格,一路行来,却是半点也瞧不出传闻中的样子来,几人微一思量,便想到了宫闺之争中。于是,越发从心底尊敬这个娴静无比的格格来。
凡是最怕对比,十二、十三和五阿哥一对比,便显出他们越发优秀。五格格和还珠格格一对比,更显得五格格天皇贵胄。
所谓的眼见为实,这三人分别代表了满清贵族,汉人清流和太医院。这三者看似后者是最无权势的,却不知,杏林之人是最得后宅贵妇信宠。此次南巡,皇后膝下三子,便在无意中,得了三方势力的青睐。
下了山路,便见着一条蜿蜒清溪。这溪水清澈见底,看上去竟如同一块翡翠,格外令人心喜。再看,周围,绿草如茵,繁花相缀,美不甚收。
纪晓岚一时忍不住诗兴大发,用的却是那‘马蹄践的落花香’:“马蹄溅得落花香,一骑轻尘缓信缰。十里扬州春柳陌,汀州自绿满荷塘。风花雪月江南醉,隔岸琴声幻羽裳。寄曲弦音伊若玉,花间蝶梦几回香。”【注1】
雅娴便忍不住侧目:“纪先生果然高才,本宫……我十分佩服。”
乾隆听了不免有些吃味。
他瞟见永琪他们正在和紫薇小燕子窃窃私语,便有些不虞:“我有些饿了,你们去弄些东西来。”
这几个已是被训怕了,不敢反驳,行了个礼,便立刻去了。
乾隆心情才好了些,他便又看向纪晓岚:“你刚刚做的诗不过勉强,当着夫人的面,我们来对个对子,若对不好,今日没你的饭。”
纪晓岚何等人精,自悔方才太过高调,忙应了。
傅恒和郑太医相视一笑,抱了胳膊站一旁看好戏。
乾隆看着这满地繁花,又看向雅娴,才说了两字:“海棠。”
好么!这是□裸的……
纪晓岚认了,他得找个粗俗点儿的来反衬皇上的高雅是吧?
“山药。”纪晓岚看了看自己。
“嫩海棠。”
“老山药。”纪晓岚愁眉苦脸。
“扑哧”傅恒忙捂了嘴。背过身去了。
“带露的嫩海棠。”
“连毛的老山药。”纪晓岚索性自黑到底了。
这下,就连郑太医也忍不住了,他背过去,咳了起来。
“一株带露的嫩海棠。”乾隆冲牵起了雅娴的手,看着她。
纪晓岚比划了下自己:“半截连毛的老山药。”
这下,十二也忍不住咳了起来。
“斜插一枝带露的嫩海棠。”
“倒挂半截连毛的老山药。”
“头上斜插一枝带露的嫩海棠。”
“腰间倒挂半截连毛的老山药。”
这下,除了这两个对句的人,其他人都忍不住咳了。
“她头上斜插……”乾隆还来劲了。
“老爷,”雅娴捏了捏他的手,“您的对子很好,文采强纪先生数百倍。”
乾隆方停了。
“老爷,您是我见过,文采最好的。”雅娴昧着良心继续说,她实在不想听他们‘海棠’‘山药’的乱对了。
“嗯哼!”乾隆清了清嗓子,“既然夫人都如此说了,纪先生,这次,就到此为止了。”
纪晓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忙谢过了。
他退下去,发誓这一路上,绝不再作诗。
却不料,这一退下去,便见着傅恒和郑太医两个诡异眼神。
“老山药?”傅恒道。
“倒挂的老山药?”郑太医戏谑地看着他。
纪晓岚一闭双目:“对!我便是那老山药!”
这话一出,除十三阿哥外,所有人都掌不住,笑弯了腰。
纪晓岚敏锐发现,这一帮人中,竟只有十三阿哥没同流合污笑话他,一时心头百感交集。也默默记住了十三阿哥。
————
这通笑下来,明面上,纪晓岚是多出了个外号。暗地里,却是所有人都明白了,这皇后地位是牢不可破的。
傅恒原是李荣保之子,孝贤皇后之弟。
李荣保生前,突然不得重用,虽不肯对家人道明原因,却也是傅恒心头一棵刺。
如今看皇后那拉氏如此得宠,傅恒感叹之余,却有些忍不住猜想自己的姐姐,是否也曾经被如此爱宠过?亦或是,从无?
是故,这三人中,唯有傅恒,心情是最复杂的。
永璟也在密切关注傅恒和纪晓岚。
他要为帝。
这富察氏乃满清大姓,傅恒又是个文武双全的,纪晓岚在清流中也颇有名声。此南巡,正是他要收服此二人的最好时机。
此前一通笑中,他没笑,便是存了向纪晓岚示好之意。此时见傅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便知道,他心头有心结。
永璟默默记下,只待有合适时机,便要让那傅恒,解开了心结,彻底站在他这边。
雅娴当然发现了永璟的小动作。于是便打点起精神,寻思要如何从旁侧击为儿子帮上些忙来。
众人各怀心思,胡思乱想时,便听得有嘻嘻哈哈地声音过来。原来,永琪他们竟捧着锅碗瓢盆,青菜鸡鸭,满载而归了。
————
一会儿,菜香四溢。
那一张布上,便铺开了各种菜肴。
乾隆心情有些复杂:‘这些菜肴,多是紫薇做的。她不是千金大小姐么?怎么如此擅长厨事?’
那布上摆放的菜肴很简单,却颇有几分野趣。
雅娴看着那个大盘子中放的两只大泥团,便问小燕子:“小燕子,这是什么啊?”
“哦,这是叫花鸡!”小燕子说,“叫花子偷了鸡,就把鸡杀好了,用泥一裹,烤熟了吃,香得很。”
乾隆却皱了眉头:“叫花鸡?”
紫薇敏锐发现了乾隆的不悦,忙道:“其实,叫花鸡还有一个名字,只烤一只叫做‘叫花鸡’,烤两只就叫做‘在天愿作比翼鸟’。”
此言一出,傅恒纪晓岚郑太医,便忍不住看了眼紫薇,心头喟叹:‘好聪明的丫头!’
果然,乾隆听罢就笑了:“你听,这名儿,真不错!在天愿作比翼鸟。可不是么?”
小燕子用石块敲掉泥巴壳,便闻到了香味儿。
雅娴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老爷,她做的真好。闻着就很香。”
乾隆应了声,心头却觉得,紫薇的名字取得更好,不愧是有他的血……就是,她人怎么那么傻?
在外头,便没有那么多规矩,一行人都坐好。乾隆给雅娴撕了鸡肉,雅娴又撕成小块给了三个孩子,一家人喜乐融融。却看的永琪刺疼了眼。
雅娴叹息了声,戳了戳乾隆的手臂,示意他还有五阿哥和还珠格格。
乾隆却从鼻子里头哼了声:“不管!”
雅娴便拿了鸡肉放到永琪和小燕子的盘子中。
永琪一愣:“谢夫人。”
小燕子也有些傻眼:“其实,你要是不让容嬷嬷折腾我,我说不定,还会挺喜欢你的。”
“规矩是必须学的,”雅娴道,“就连瑚图里,学不好规矩也要罚!”
小燕子扔了筷子:“少假好心,你就是看不惯我!令妃娘娘都告诉我了,你就是……”
旁边的福尔康吓了一跳:“小燕子,闭嘴!”
然后小燕子便闭嘴了。
这下轮到永琪心疼了:“尔康你干什么怎么凶小燕子?”
小燕子扔了他盘中雅娴给的鸡肉:“不准吃她给的!”
“好好,不吃,你说不吃,我就不吃。”永琪忙安抚。
于是,其余人都看傻了。
紫薇忙呈上菜去,期望打破他们两个不分场合的行为:“老爷,这菜是‘红嘴绿鹦哥’。您和夫人都尝尝吧。”
其实,到了这时候,众人都失去了继续品尝菜肴的心思:‘皇家这水深不可测啊?还珠格格对皇后似乎有怨怠之心;令妃娘娘对皇后似乎很有敌意;包衣奴才敢骂格格;五阿哥这做派,简直不像是对妹妹的行为,比方才皇上对皇后的行为,似乎还要过……’
不过,这气氛,还是须得有人来打破的,揣着明白装糊涂,才是聪明人啊!
“这名字听着听雅致,不过只是菠菜么!”郑太医夹起一根菠菜摇头晃脑道。
“郑太医,在这如画风景中吃饭,必须得诗意,叫菠菜好听么?还是‘红嘴绿鹦哥’好!”纪晓岚立刻反驳。
“我也觉得红嘴绿鹦哥不错!”傅恒说,“听着便觉得吃的是肉了!”
郑太医万分鄙夷:“只可惜,吃一口,还是菜!”
“这便是素鹦哥么!”纪晓岚笑道。
“这就和你们文人似得,尽不说实话,明明是假的,还得说……”郑太医正摇头晃脑呢,突见乾隆脸色变了。
“福琪!小燕子!”他说,“别忘了你们的身份!”
一直埋头静静吃饭的五格格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了永琪和小燕子牵着的手,眼神无比怪异。
————
永璟看着面前的五格格:“你这话不可在同别人说起了。”
五格格笑了声:“我省的。”
永璟犹豫了下,方道:“善保……”
“十三,”五格格道,“我近日一直在想,我到底欢喜他什么?”
“后来,发现,我欢喜他,不过是因为,他从最底层慢慢爬到了朝臣的权利之巅,不过是因为,他身为皇阿玛的宠臣,却从未失宠,又不过是因为他贪,却并非无所作为,最后,不过是因为他死与令妃之子的手中。你看,我欢喜了半日,皆是因他日后成就。”
“瑚图里……”永璟见她流泪,忙道。
“近日思起前番种种,皆如大梦一场,我欢喜他,他却不一定会欢喜我。之前是我,太强人所难了。我如今,已在努力忘记。”她笑道。
“可是瑚图里,他不一定对你无情。”永璟叹息。
“可,他心中最重要的,却不是我。”五格格叹息,“皇阿玛和皇玛法,哪个好?”
她不待永璟说话,便道:“若为帝,皇玛法最好,可是作为女人,却宁愿嫁给皇阿玛那样的男人,也不能欢喜皇玛法那样的。皇玛法心头最终的永远是江山社稷。永璟,你和十二哪个好?若女子,我觉得,还当选十二。因为你的心太大。皇玛法,你,善保,皆非女子良配。永璟,你且扪心自问,若你欢喜一个女子,但娶了那女子,便得不到这江山。你还会不会娶?”
永璟仔细想想,便摇头:“不会。”
五格格笑了:“自古英雄无良婿。”
“瑚图里……”永璟想劝,却不知如何劝起了。
五格格笑了:“还是之前那句,我觉得五哥和还珠格格,有私情,你且留意些。好了,回去吧,别让阿玛和额娘久等了。”
她说罢,便转身离去,留下永璟一人,看着她的背影。
末了,永璟低声叹息一声:“她长大了。”
————
发现了永琪和小燕子有私情的人,不止五格格一个。
这日,行到一个小镇,几人打了尖住店。
里屋水声作响,外屋的乾隆,解下了一只信鸽腿上的书信。
书信上是半月形的暗记,独属于粘杆处。
书信很短,却是两件极不普通的事情。
一则,乃硕王府十九年前换子之事,一则,乃夏雨荷的表弟一家,已秘密押至京城。这则中,隐约提到,五阿哥,福家,皆是知晓真假格格内情之人。
乾隆瞬时便失去了所有游玩的心思。
他好不容易耐下性子,回了信。让那信鸽飞走。便听得门声轻响,原来,雅娴已经沐浴好了。
他换上一副笑颜,便袖了她的手,下楼用饭。
用饭刚半,便听闹哄哄一片,只说是什么镇上的一位千金要抛绣球招亲了。
小燕子一听,便几口扒了饭,说是要去。
永琪,紫薇,福家两兄弟自然要跟着。
雅娴和乾隆都有些乏了,永璂要和纪晓岚请教学问,永璟却是要和傅恒探讨领兵之道。只剩下一个郑太医,也推说要休息。
他们却不晓得。正因此时未去,便让那几个没轻重的,闹出个大麻烦来。
————
乾隆和雅娴正在补眠,忽听得门口人声鼎沸。
又听得永琪和小燕子叫门。三个小的叫他们小声一些。竟惹得永琪和小燕子大吵起来。
雅娴半梦半醒之间,便要起身,却被乾隆按下:“你且歇着,朕出去看看。”
他披衣起来,按捺住火气,开了门,正好瞧见小燕子举手要打永璂。
他冷喝一声,又见门口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人。便更生气:“小燕子!福琪!你们是要翻天了?!”
“皇阿……”小燕子立刻要叫,却被永琪捂了嘴。
“老爷,紫薇和尔康尔泰,都被杜家的人抓了。您快救救他们啊!”
门‘吱呀’一声开了,却是雅娴。她看向永琪:“怎么回事?”
乾隆看了她一眼,有些生气:“快进去!五儿,十二,十三,快陪你们母亲进去歇着,这外头太乱!”
雅娴不理他:“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去看抛绣球?为何又被抓了三个?”
“老妖婆!你是来幸灾乐祸的吗?”小燕子大怒,“我警告你,就算……”
‘啪’
乾隆在永琪呆滞的目光中,收回了手:“堵着她的嘴!”
“老爷!”永琪喊道,“您那么仁慈,那么高贵!小燕子不过是说了句实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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