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言辞低缓而温和。
遭到拒绝的窘迫和难堪让布雷切特涨红了脸,她强打精神意料之中地笑了笑,不多做纠缠转身本想离开,脚步忽而一顿,复又转身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为什么?”
她眼底滚漫着水雾,倔强地振振有词,“你还是单身,我知道,我也一样……”
“你不知道。”
亚瑟叹了口气,一只手按上神经性抽跳的额间,指骨在薄如纸的苍白皮肤下转动,一部分陷进了淡金发隙,“有个女孩儿,我爱了她十年。”
——天真执着,义无反顾。
生活周而复始,除去布雷切特意外地和他成了朋友以外,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太大的改变。
亚瑟的工作一天比一天忙碌起来。他不光学会了喝少量酒精添加的鸡尾酒和香槟、还懂得了怎么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不近人情”。他抽不出多少时间用来健身,所有零散的空闲都被用来刷新佩妮的社交网络界面,暗中关注她发布的各种动态。
有一回他无意中看到佩妮在instagram上贴了一张大学职业规划中心前台的照片,配文“ployed.searchingforajob.”(毕业了。没工作。找工作),后面是一个中规中矩的笑脸表情。
亚瑟对着手机屏幕里那个表情弯起了眼角,回以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微笑。
她拥有的是美国国籍,毕业以后或许会漂洋过海回到她出生的地方,而且对于她所研学的专业来说,那儿有着比英国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这一切或许已经成了定局,只是他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机会和她道个别。
直到有一天,亚瑟很晚才下班回家,抵达公寓楼门口时已经过了八点。电梯幸运地停靠在零层,省去了站在原地等待的时间。缓慢升高的轻微失重感中,他照例拿出手机点开了佩妮的主页,电梯里信号不太好,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一片空白。他将手机揣回口袋出了电梯,径自走进右手边第三间公寓。
静谧和黑暗和谐地共存在偌大空间内,雨季特有的潮意凉水般席卷到鼻端。他换上舒适的室内拖鞋,一手摸索着按向顶灯开关,一手划开手机屏幕想要照明。
荧亮的显示屏上,原本空白的界面被一张方形照片所取代。他认出那是国王十字车站的哈利波特纪念品店。佩妮的拍照技术一如既往的糟糕,图片右侧还不慎露出了手推车塑像的一角。
下方配有一行英文:
“it’.”(好久不见,伦敦)
然后他翻到一个陌生账号的评论:“好好儿享受你的新工作吧,亲爱的。”
最上方,她兴味盎然地回复道:“我会的:)”
血液里黏稠的介质被点燃,一路烧到滚沸,即将撑破爆裂的血管,心底蒙积已久的尘埃微粒一扫而空,有股曾经干涸枯竭的热情死灰复燃。他在黑暗中屏住呼吸,无声无息地挪动拇指,给这张照片增加了一个“like”。
他面无表情,深深吸了一口气,尔后又缓慢地吐出来,到厨房给自己煎了一个半生不熟的鸡蛋,连灯也忘了开。
在一片漆黑中把煎鸡蛋吞进肚子,他回屋换掉身上那套得体的黑西装,这时才想起打亮灯光。从衬衫里取出的戒指被他抓在手心里,直至体温将它熨热。
正准备穿上睡衣,亚瑟却猛然注意到穿衣镜里倒映的、自己身体的画面。
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曾经坚韧挺拔的腰线开始显现出沉坠,宽阔胸膛厚度减少,腹肌分明的沟壑也变浅了。
哦,他不能失去他的腹肌,绝不。
那可是他身上除去【】以外她最爱的部分……
他发愁地和镜中的自己对视良久,忧心忡忡地度过了一个难捱的夜晚,第二天清早赶在上班前西装革履地冲进最近的健身房办理了一张会员卡。
佩妮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电视台担任记者的工作。
亚瑟密切关注着这家电视台少得可怜的动向,从中得知了佩妮负责的那档节目的首播时间。到了播出那天,他特地提早半个小时端坐在电视机前严阵以待,更是早就调整好了内置录像机。
那之后的每天,他都会在固定播出时间前稳稳当当地坐好,准时录下她主持的全部视频。
他也会时常翻看以往的录像。
时间过得很快,佩妮一直没有试图联系他,因而他只能每晚从电视里和她见上一面。她拉直了黑发,将刘海分束卡到了两侧耳后,显得庄重高挑了几分,下颌也流露出削尖的形迹。
她好像瘦了一些。
亚瑟在回顾上期录像时发觉了这一点,还没来得及酝酿出更多感受,布雷切特突然推门而入。
“你最近是不是一直在坐地铁上班,伊恩莱斯?”她把自己的手提电脑转了个圈儿推到他眼下。
浏览器打开的是一个叫伦敦地铁帅哥.co.uk的网站,他的照片赫然排列在热度第一位,拍摄角度和清晰度都不算专业,显然是匆忙中偷拍的。
“我可能要买辆车了。”
亚瑟若有所思地说。
如果不是下午他接到了库珀的一通电话,亚瑟真的会立刻付诸行动去挑选一辆合适的私家车——他不是个喜欢被人窥探*的人,比起引发多余的关注,他更希望网站上关于他的话题戛然而止。
但有时偏偏事与愿违。
“有个电视台想采访你,据说是因为你的照片被放在了什么网站上。”
不够稳定的电话信号也无损库珀声音的浑厚有力,他大笑着中气十足地说,“别问我是哪个,我也没记住名字——实在太陌生了,我从来没听说过本地还有这么一档节目。”
“如果你同意,我就让你的助理安排一下时间。说老实话,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让我瞧瞧看……”
话筒另一端传来纸张摩挲的窸窣声,库珀停顿了两秒钟后接着说道,“他们说顶多十五分钟,由一个叫佩内洛普唐的女记者问你几个问题,非常简单,你甚至不用准备什么——只要多提起几次我们事务所就行了。”
佩内洛普唐……
“那档节目是不是叫‘英国热门’?”亚瑟伸手按住马上就要冲破胸膛的心口,竭力平复呼吸,让自己听起来显得不那么迫切。
库珀又翻了几页,随后回答:
“你说的没错。”
亚瑟马上改变了主意,把所有的顾虑统统抛到了脑后。
“我很乐意接受采访。”他说。
没过多久,自称策划部门的爱丽丝给他打了一通电话,将佩妮的工作号码告诉了他。
他将那一串数字认真记在自己的名片背后,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
他想要拨通她的电话,可在紧要关头又将号码删除清空。
数不清多少次徘徊不定,当他终于鼓起勇气在地铁熙攘喧闹的人群中再度拿出那张写有她手机号的纸片时,他的余光越过人来人往,准确无误地锁定了自动扶梯下方的佩妮。
不只有佩妮。
与她同行的是一个英俊而瘦削的年轻男人,一手亲密无间地扶揽着她的腰。
空气陡然间变得窒闷沉滞得令人无法呼吸。亚瑟疾步走进地铁车厢,车门在他背后关上。
他回到公寓,将那张纸片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
静坐了约莫半小时,他毫无预兆地霍然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蹲到废纸篓旁边翻找了许久,最终捞出皱巴巴的纸团,耐心地将它铺展摊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