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力气,最后只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任谁都不愿把这个算得上是糗事的经历告诉他人。
不过很快,钟晨的关注点便从这个词语的内容转移到了它的笔迹上,然后他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其实这个笔迹,钟晨在重生前也仅只见过一次而已,但由于是出自那个人之手,就算只一眼,他也就此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因为,那个人不是他手下随意的一个军官,而是他重生前除墨瀚澜外,视作自己最大竞争对手的钟曜。
尧,yao,曜。这么浅显易见的真相,他早该发现的。
当然造成这种被蒙蔽的情况的原因,是因为这笔迹并不是钟曜惯用的,而是他用左手写出的。
但凡见过钟曜平常使用的笔迹的人,都认为这两种笔迹出自同一人之手。原因很简单,现在呈现在钟晨眼前的字迹张狂奔放,洋洋洒洒,像是一生放荡不羁的狂傲份子。而钟曜惯用的字迹则干净利落,如同他的为人,淡漠、冷静,理智得好似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牵动他的情绪。
若不是一次偶然,钟晨亲眼看到了钟曜用左手在纸上写下那狂傲的字迹,他也绝不会相信这种天壤之别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毕竟,字迹是一个人性格无意识的体现。哪怕是让古时闻名的书法家分别用左手和右手,用楷书和草书,书写一副字,从字形上乍看,是完全不同的两幅作品,但只要细看,都会发现其中有相似的字迹。
所以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字迹差异特别大情况,唯一的解释只可能是,故意为之。换而言之便是,钟曜故意将自己的两种字迹夸张化、极端化,好用其中一种为另外一种作掩护。
那时候,钟晨虽然因为字迹对钟曜怀有歧义,但因为对方是钟明暄确确实实承认的亲生儿子,所以一直只把这种情况认为是钟曜自我发泄的方式,却不料钟曜是当真有问题。
重生之前钟晨一直觉得钟曜这个人身上有着很重的违和感,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直到现在,在知道了他是尧这一点后,钟晨才终于醒悟,这违和感究竟来自何处。
钟曜完成任务向来贯彻‘稳、准、狠’三个字,而且最初的时候甚至连钟明暄的命令都不听从。这种桀骜不驯和我行我素的气势,并不是那种长期在外混迹,有朝一日终于咸鱼翻身,要扬眉吐气故意作出的小人得志气质,而是自小便身居高位,一直养成的傲然气场。
而且这种傲气绝不会孕育在自幼漂泊,被各种欺侮的人的骨子里。毕竟,就算这个人再怎么硬气,再怎么不羁,还是小孩的他,为了能够活下去,必须要识人脸色,看人神态,变得圆滑世故。但凡只要为了不被挨打学会了变通,那些硬气也会随着人年龄的增长而被消磨得干干净净。这一点,深有体会的钟晨比谁都了解。
所以这种从小养成,已经融进一个人生命中的气势,哪怕日后钟曜选择用冷酷的一面来掩饰,也无法完完全全地收敛。
把钟晨一直以来所有的疑问解释清楚,再把他们串起来看,钟曜就是尧,这一点已是板上钉钉的真相。
按理说,知道这么一个惊天的真相后,钟晨心中浮出的第一个念头应该是把这个事情立刻告诉系统,并为了能顺利铲除钟曜这个身份比较特殊的间谍,想尽办法说服系统背后的人。
可此刻,不知为何,对于那个理所应当的行动,钟晨心底并没有过多的想法,更多的反而是怎么也无法抑制住的嫉妒。
他嫉妒钟曜作为人类拥有双s的精神力,作为人鱼用着被众人认可的强大实力。嫉妒同样是寄人篱下,他却能得到优渥的成长环境,保持原本的性格。嫉妒他有着钟明暄这个强大的背景,并理所应当享受着他给予他的关爱。更嫉妒他的整个成长过程,有墨瀚澜的参与。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生出这种负面情绪,却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幻想自己能成为对方就好了。这样,他就能够毫不避忌自己的心向墨瀚澜倒戈,并毫无顾忌享受着墨瀚澜的爱恋,不用担心有朝一日东窗事发。
一想到他的间谍身份暴露后,墨瀚澜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眸会变成一泓不会再起任何波澜的冰泉,那张会维护会挑逗会亲吻自己的嘴会吐露出尖酸刻薄的嘲讽,那个紧紧拥抱过自己的怀抱会从此将自己拒之千里,那个永远注视着自己的人会自此与自己分道扬镳,钟晨的心便止不住地颤抖。
直至此刻,他终于发现,墨瀚澜对他的重要程度,远比想象中的还要高,他对墨瀚澜的爱意,也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深。甚至,他的心中萌生了一种抛开一切不管不顾,就这样和墨瀚澜天长地久的冲动。
可就算他已经确实看到了这份正在茁壮成长的爱意,他也不得不强迫自己去掐断这颗树苗。
他究竟该如何是好?
钟晨只觉前路一片昏暗,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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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尧的真实身份后,钟晨之后几天静养的心情都不大好。纠结完他对墨瀚澜的感情,他又开始纠结这份感情未来应该怎样发展,以及如何处理这个真相才好。
最后各种交织在一起的烦恼搅得他头疼,让他索性将这一切都从大脑中驱逐,走一步看一步便好。
在用这种方式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后,钟晨吃得好,睡得香,很快就迎来身体痊愈,可以返校上课的那天。
虽然钟晨已经从墨瀚澜那里隐晦地得知了自己通过试炼的消息,按理说他可以不用再去上学,直接在家等待去精锐部队报道的那天。不过这个消息距离正式的公开还有一段时间,出于不无形之中泄露秘密,以及离开海霂漓学院前他还有想要找小组另外三人谈谈的想法,痊愈后钟晨还是按时来到了学校。
不过刚到学院,钟晨便有些后悔自己做的决定。
原因无他,人鱼向来崇尚武力,对于像加入精锐部队这种大型的试炼选拔,更是时刻关注。这次的试炼半路终止,还有几名参加者身受重伤,早在试炼当天就被各方报道传得沸沸扬扬,根本无法找理由隐瞒真相。
所以,世族的高层为了不把深海恶齿鲨出现在试炼之中的事情放出,以免引起社会动荡,于是便把出现这种变故的原因归咎到了变异鮟鱇鱼的出现上。而当事人钟晨以及他的小组身受重伤的原因,则是在英勇击杀变异鮟鱇鱼过程中所受,以此完美地抹掉了深海恶齿鲨的出现。
虽然对于这个说法仍然有人存在诽议,不过无论怎样,能把变异鮟鱇鱼杀死对于普通的人鱼而言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所以钟晨以及小组中的另外三个人都借此在人鱼世族中小火了一把,成为无数人鱼崇拜的对象。
这种火反应在钟晨前去上学时便是,作为军事学院,海霂漓学院门口居然挂满了各种欢迎钟晨痊愈返校的巨型横幅,并围聚了一大堆人鱼前来迎接他。
对此,只想一个人安静过完最后几天学院生活的钟晨表示压力山大。
不过这还只是开头,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但凡钟晨出现的地方都会有一大票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忠实粉丝全程跟随,其架势之大,人数之多,目光之热,大有看杀卫玠的意味。
在这种团团包围的状态之下,钟晨先前打算找另外三个人谈谈的打算不得不暂时搁置。
等他终于有了空挡,精锐部队选拔的结果也已经公布了,这些话也变得举足轻重起来,没有了意义。
毕竟,就算骆安津受到指使对自己下手,林深没有坦白骆安津的不对劲,陈渭被自己利用了正直感,经历过生死后想必也像他一样对‘小组’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会在今后的相处中明白自己的立场,维系他们之间的羁绊。所以,他已经没有必要对已经醒悟的人指点迷津。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发觉自己就不应该回去上课的钟晨郁结了。
不过,接踵而至的去精锐部队报道以及进行体能强化,很快就让钟晨没有那个时间留给郁结浪费。
精锐部队所在的训练营正是浅海驻扎地,加上全封闭式的训练,半月一次为期一天半的休假,注定了成为初等精锐兵的钟晨需要开始宿舍生活。
所以启程前的几天,帮着钟晨收拾行李的墨瀚澜一直很怨念。不过精锐兵的整个训练体系都出自他手,他无法对此多加言语,只能要钟晨好好表现,争取尽快得到提拔,到他的身边做事。
对于墨瀚澜的叮咛,钟晨一一应下,并在分别的前一晚给了墨瀚澜一个尽情放纵的机会作为安抚,这才让墨瀚澜在与他分别的时候极不情愿地放开了紧握着钟晨的手,目送钟晨离开。
看着钟晨渐行渐远的身影,墨瀚澜的思绪有些飘远,从最初的相遇到如今的再逢,命运发展的轨迹总是让人捉摸不透。掌心还留有钟晨别时淡淡的温热,不自觉地勾起了他对前些天恣意放纵时的回忆,仿佛只有狠狠地挑拨他,贯穿他,钟晨的眸光才会真正定落在他的身上,才会让他切实地感觉到他真的拥有了他。
而等钟晨再次归来,他不再如初柔软的尾巴,不再如初光滑的皮肤,将无不昭示着他以全新的身份在这个世界的成长与蜕变,亦如他们最初分别,在战场再见,凌厉的他向他投以陌生的视线,让他不由得心惊。
此刻这种不安的情绪再一次浮上墨瀚澜的心头。虽然他早在心里不停地说服自己,自己已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愣头青,自己已强大到可以护他一世安稳,可这份不安仍旧没有半点消减。
要是真的能把钟晨囚禁起来就好了。至少他能尽情感受对方软软的鱼尾紧紧地缠着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奈地看对方离开而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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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来到深海海沟的入口处,钟晨和另外三人一样,已全然没有了前一次的紧张与兴奋,而是呈现出了从容不迫的状态。
他们同放假归来的前几届初等精锐兵站在一起,听着教官给他们下达的训练要求。
通过精锐部队的试炼,下潜到深海海沟的浅海驻扎处,对于他们而言已不再是挑战,而是与在海霂漓学院中游操场无差的日常体能训练。不但如此,下潜训练有更为严格的时间要求,最后抵达的三个小组还会有加倍的训练作为惩罚。而这一切的要求,并没有因为钟晨他们是第一天来报道的新兵而为他们做特别的调整,反倒要求得更加苛刻。
通过试炼选拔的三个小组只有钟晨他们还是海霂漓学院的在校生,另外的两组均是已经从海霂漓学院毕业,并已经进入军队的士兵。他们无论从年龄、体能还是经验都是四人的前辈,至于其他早就适应了这种训练的精锐兵而言,各方面更是超出了四人一大截。于是最终的结果,四人的小组自然是垫了底。
垫底的惩罚如果可以,钟晨一辈子都不想再尝试一回。人鱼世族的惩罚与人类帝国刺激精神力的方式完全不同,可无论是高强度高负荷的体能训练,还是抗水压的极端训练,都一次又一次挑战了四人的极限。
等他们终于熬过惩罚时,已经错过了晚饭的时间。饥肠辘辘的他们只能强忍下饿意,拖着力气被抽干的身体,慢慢地爬回宿舍休息。可才把鱼尾甩进宿舍门,连床都还没铺好,他们就被告知,深夜的训练将在十分钟后进行。
深夜训练一直进行到了凌晨一点才结束,对于四个小时后便将起床迎接晨练的他们来说,已经失去了用言语形容这种悲痛却又无奈的现实的力气,只能期许体质强化之后,他们或许便能无压力地承受这种训练强度。
就在这种惨绝人寰的反复训练过将近两个星期,通过这期间各种训练,他们各自的体能情况已经被教官完完全全掌握在手。而这时候,根据他们各自体质而专门配置的强化药剂,才终于在千呼万唤中送达。
四人注射强化药剂的时间定在了半月假期的前一天,完成晨练后,他们空腹来到了浅海部队设备最齐全的军医院。
首先进行的是常规的身体检查,确认他们的身体情况良好,没有因为生病而不能进行药剂注射的人鱼。之后医生针对他们各自的情况分别较为深入地做了几项专业检查,最后才轮到药剂排斥的皮试。
据前几届经历过注射强化药剂的前辈所说,身体情况是否良好、身体检查是否达标,是通过了试炼之后对精锐兵的进一步筛选,所以才特地把这次算是比较重要的体检安排在半月假期的前一天。
一旦有人鱼在这之前的训练中生病,或是身体检查不合格,当天就会被踢出精锐兵的队伍,第二天便可直接回家,再不回来。
而身体某些方面不合标准的表现,便是被主管医生叫去单独谈话。所以在轮到最后的皮试之前,每条在场的人鱼心中那根弦都绷得紧紧的,生怕稍不留神,自己就会被主管医生在鱼群中多看一眼,尤其这一届的主管医生还是军医院中地位比院长还要高的传奇人物,池衍。
在周围紧张气氛的渲染之下,原本镇定自若的钟晨心底也生出了一丝不安。
没等他探清这份不安究竟源自何处,一条把白大褂穿出禁欲诱惑的雄性人鱼便站定在等候结果的人鱼面前,并将他的视线直直地定落在了钟晨的身上:
“重浠。”对方用十分平淡的语气叫出了这具身体的名字,却不知为何,这份平淡进了其他人的耳朵里,却多了几分魅惑的意味。
“到。”虽然有些云里雾里,但钟晨还是游出列,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以示自己的敬意。
“跟我来,有些话不合适在这种地方说。”那人鱼淡淡地撇下了这句话,然后也不待钟晨作出任何反应,转身走向了军医院长廊的尽头。
直到对方打开了长廊尽头那间据说是给传奇人物专门准备的办公室的门,在场的人鱼这才发现刚刚那条人鱼的真实身份——池衍,同时也是他们这一届的主管医生。
那一刻,所有人鱼对于钟晨的遭遇,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浮现了一句话: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