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微辣的,尽数吞下之后,又在口里留下些苦的余韵,像极了谷蕴真此刻的心情。酒劲上来得很快,他意识朦胧之际,把刚才没想完的话又想了一遍。
大难临头。
以后他再没有办法拒绝池逾了。
池逾在酒桌对面观察了半晌,谷蕴真支着额头靠在那里,他不确定地试着问道:“谷蕴真?蕴真?安安,你醉了吗?”
没有回音。谷蕴真像是睡着了,但池逾明明看到他的手指动了动,他思考了很短的一会,决定起身走过去。他在谷蕴真身边蹲下,然后抬头去看他掩盖之下的脸。
只是一眼,池逾就笃定,谷蕴真一定是醉了。
从刚刚就一直压在他身上的束缚之感突然减轻了些,池逾肆无忌惮地伸手,够到了谷蕴真垂在半空的右手。那腕骨上的胎记依旧深红艳丽,池逾用拇指去摩挲,微微冷笑,轻嗤道:“呵……谁的手有你的漂亮?”
谷蕴真半阖的眼微微一动,醉酒的晃动的世界里,他紧紧地盯着池逾,启唇道:“池逾。”
“嗯?”池逾漫不经心地回道,还在拨弄谷蕴真的手,听到谷蕴真小声骂他“混蛋”,他不以为意地歪头说:“骂人怎么可以这样轻言软语地骂?你这不是骂人吧。”
谷蕴真仍然说他“坏心眼”,声音又轻又软,不听内容,池逾还以为他在叫什么亲昵的称呼。他琢磨着,先试着问道:“谷蕴真,你叫什么名字?”
谷蕴真扶着额头,眨了眨迷蒙的眼睛,答道:“安安。”
“哦,原来是安安啊。”池逾念了一遍这个小名,发觉谷蕴真脸颊越来越红,于是又念了几遍,才继续问:“安安,你在上学的时候,喜欢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谷蕴真皱着眉想了又想,说道,“但是他的手很漂亮。”
池逾的脸顿时黑下来,索性谷蕴真也醉得人事不分,他懒得装冷静,遂阴森地盯着谷蕴真的眼睛,烦道:“到底是有多好看?一对爪子而已,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我看路边猪肉铺的猪蹄都比他的手好看,何况还能吃,多实用。”
谷蕴真好像被他逗笑了,眯着眼,勾着嘴,粘腻地附和道:“你说的好有道理啊……”
“那你的初恋就是猪蹄了。”池逾顿时盖章认定,单方面抹黑了谷蕴真的美好回忆。他捏着谷蕴真的指尖,又问道:“真的没有人给你送过情书?”
“没有。”
池逾很满意,然后听谷蕴真解释道:“她们都是当面告白。”池逾顿时不满意了,拧着眉生闷气,谷蕴真伸手来碰他的眉心,他又出尔反尔地瞬间消了气。
谷蕴真说:“不过我没答应过,别皱眉啊。”
那是,因为你正在暗恋你的猪蹄先生呢,池逾想道。这个念头让他心底的焦灼与烦躁达到了顶峰,胸腔里简直有一颗原子弹濒临爆发。
谷蕴真原本是在安抚池逾,但看表情,这人不仅没得到多少安慰,反倒更生气了。他正用很有限的意识去艰难地思考其中的原因,池逾紧接着又对他抛出一个问题。
这让谷蕴真有种恍惚的错觉,即池逾之前铺垫了那么多的对话,大约只为了让这一句问出口的时候,不会显得那么突兀。
池逾问:“谷蕴真,池逾是什么人?”
谷蕴真正要回答,池逾却不敢听,他蓦地站起身,迅速地倒了一杯酒,掐住谷蕴真的下巴,强迫性地给他灌了下去。他的动作实在仓促,倒得太急的酒水从谷蕴真嘴角溢出来,顺着下巴和脖颈的线条急速流进锁骨,沾湿了衣领。
太粗鲁的动作让谷蕴真无可抑制地咳了起来,酒杯脱手落地,在刺耳的声音里四分五裂。池逾一时冲动灌了酒,自责却不后悔,他看似强悍地杵着,实则惧怕到了极致。
谷蕴真要说什么,那都不重要,胡言也好,乱语也罢,只是万不能给他一句诋毁的真心话。
他想道歉,但张不了口,他像冰山上独自漂移的求生者,在久无人烟的北极冰原上丧失了语言能力。
但是谷蕴真在剧烈的咳嗽的间隙里对他张开了手,又慢慢收拢手臂,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腰。
池逾久久无言,垂着眼睫,开口说:“对……”
谷蕴真恰好在同一时刻,也说道:“伪恶徒。”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追问道。
谷蕴真用满含醉意的声音很缓慢地说:“伪恶徒。我说他是伪恶徒。”他顿了顿,像是很不舒服地在池逾身上蹭了蹭,透过单薄的衣物,池逾感到他的脸非常热。
他说:“君子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恶徒无恶不作,为祸四方。池逾两样兼具,又剔透玲珑又心思沉重,可不就是伪恶徒?”
池逾在凉风里沉默了许久,半跪下去,看着谷蕴真醉酒的倦怠的脸,又握着他的手,问道:“你真的醉了吗?”
谷蕴真眼中现出迷茫的光,仿佛听不懂他的话,池逾却不管他是真的醉还是假的醉,他认为别的尚可推迟掩饰一二,只有灵魂上的共鸣不可以。
他侧过脸,在谷蕴真右手的红色胎记上轻轻一吻。
那只手的指尖往掌心缩去,是羞怯又惊讶的反应,池逾心中却有隐秘的畅快在滋长,得寸进尺的心思在逐渐生根发芽,并抽条长枝。
他想,他或许再也说服不了自己。
除非俞伯牙和钟子期也关系不纯。
否则,去他娘的高山流水遇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