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绿喜欢上了吹口琴,她只是随意的凭感觉吹着,能听出来是一些儿歌的调子。她时常坐在宿舍门外的小板凳上,独自沉浸在毫无章法的曲子创作中,呆滞空洞的小眼神里装满了无边的遐想,看似乎是有那么丁点儿音乐才童的潜质。
“小朋友,你自己一个人吗?家里人都去哪儿啦?”
亲切的男人声让阿绿停下了嘴里的创作,从口琴筑造的美梦里醒来,才发现身前稀稀疏疏围站了差不多十来个大人,男的女的,在阿绿看来是叔叔阿姨辈的。
“妈妈不在家……妈妈去上班了。”无辜又奇怪的小眼睛眨巴着,阿绿并不畏惧眼前这一圈陌生人,她觉得平日只听得到机械噪声的工厂一下来了些爱搭理她的大人,热闹起来了,以为是家里来了客人,还俏皮地跟这些不认识的叔叔阿姨打起交道来,“你们找我妈妈干啥呀?她可是很忙的……”
这时,一个留着圆寸头,戴了副知识分子眼镜,寸衫西裤打扮的中年男子走到一旁的窗前朝家里头张望了一会儿,又走回人群里跟其他人说:“看了,里面没人。”
阿绿见到这人探头的动作,开始有些不安了,想起妈妈说过的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此刻她好想跑去山腰上的办公室找妈妈,却又不敢行动,生怕这群大个子陌生人发现自己的逃跑意图,把她捉走了。
正不知所措着,阿绿就看见妈妈安榕的身影从五十米外、和宿舍毗邻的食堂灶房拐角处走了出来。
安榕走得很从容,她一只手里端着杯水,一只手里绻着一小药包。阿绿这几天又感冒了,现在还鼻塞咳嗽着,现在到吃药的点了,安榕边从办公室里回来给她喂药。
安榕只是轻瞥一眼这些围在宿舍门外的人,一声不吭便走到阿绿面前给她喂药。
“妈……”
“不要说话……”
阿绿立刻安分听话地吃药,一言不发。
“这个是你的娃娃吗?”那个圆寸头的叔叔走过来问安榕。
“这是我帮亲戚照看的。”
“可是她刚才想叫你妈妈来着”,人群中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说着走过来,“那谁是孩子父母?他们人哪?”
“不知道,你们走吧,不要在这吓到孩子了……”
“你叫什么名字?这厂子里有没有一对叫安榕和桔民的夫妻……”
“说了不知道,你们有完没完……我还要回去上班,没空应付你们……”安榕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诶,你这么抗拒做甚么?我们是计生局的,你得配合我们的工作……你不会就是安榕吧?麻烦把你的户口证件出示一下,我们好落实工作。”
阿绿把药一颗一颗地就着温开水吞了,囧囧的表情说明了这西药苦极了。安榕把水杯收回,一边把空了的药纸片揉成团,一边走进厨房里洗杯子。
实际上,安榕心里紧张极了,当门卫匆匆跑到办公室告诉她计生局的人又来了的时候,她慌张地拜托其他同事帮照看一旁正自愉自乐的小阿虹,然后急忙赶回宿舍找阿绿。
“上次来看见你带着个男娃子,这次又多了个女娃娃,你还啥也交代不清楚,那这回你可得跟我们走一趟了……”,寸头男人紧紧跟在安榕尾巴后不停追问着。
“不要跟着我了,我一会儿还得回去上班……”
“带走吧、带走吧,别跟她废话,先带回局子里问清楚……”
“诶,你们要干嘛,不准碰我,你们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你这么不配合计生工作,这种态度更说明了你就是安榕吧……你得跟我们走一趟,这是超生,问题很严重知道吗?”
阿绿揪着妈妈的衣襟角,拧着一张随时要喷发洪水瀑布的愁容,小声嘀咕着“妈妈怎么了……妈妈我害怕……”
安榕以一对十的架势和陌生人对峙着,门卫看不下去也过来劝赶着:“你们快快出去吧,这样影响到我们工厂的正常作业了……”
阿绿的大舅出差办完事回到厂里了,他赶过来试图维护自己的妹妹,眼下局势胶着,这时人群里走出一个中年女子,她从包里抽出一张折叠好的纸,甩了甩手把纸展开来,伸到安榕和大舅面前展示着说道:“这是上头下发的工作指示,人没问题的话我们也不会随便带走,但有问题就请配合……”
大舅四十多岁,下海摸索了好几年的石子路,该吃的亏吃着,该上的当上了,曾经教书育人养起来的一身正气埋在骨子里,无论遇着什么大事儿向来心平气和,他对安榕轻声抚慰道:“你先跟他们去一趟吧,我帮您照看好家里,放心,没事儿的。”
安榕被带走了,人群离去,凝滞的气氛渐渐消散,毫无章法的口琴调子又响了起来,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工厂里断断续续的机械噪声又清晰了,少不知事的小女孩照常坐在宿舍外的小板凳上,依旧是一双呆滞空洞又装满无尽遐想的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