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内。就是这份痴心点亮了他漂泊无着的黯淡人生,也就是这份执着坚定了他面对挑战、改变现状的心志。这对乱世鸳鸯一路走来抵抗了颠沛的命运,也超越了生死的威胁,虽因大环境动荡及身分悬殊而各自有所顾忌,可真情与挚爱始终如一。此刻他俩却由石胆平白无故亲手拆散、轻言弃权,此一打击非同小可,令七晴无法接受,激烈的情绪反应和哀恸程度远在石胆意料之外。石胆慌了,马蹄凌乱、前后折返,多番出入断崖侧边儿的树林,却怎都找不着七晴踪迹,不禁嘀咕道,「这么短时间内,该走不远啊!人躲哪儿去了呢?」
石胆满以为七晴顶多找了个无人角落蜷缩饮泣,正纳闷就瞥见七晴身影。原来她不在树林里,也不在树林外,正正就在方才提出分手时所站的断崖下方一块突出的黑岩上俯跪不起,看样子是要寻短。石胆真慌了,不觉正色敛容。黑岩位置不上不下,爬下去太耗时;而它面积过于窄浅,也再容不下一个石胆,要是贸然跳下去,恐会危及七晴安全。石胆肩颈胸背都揪紧了却忍住没叫唤七晴,以免刺激她情绪,造成反效果。他只能十万火急骑马入林,沿下坡路迂回绕到另一块突出的黑岩上,要设法拦住七晴,保住她珍贵性命。
失恋的情伤当中,七晴哭断了肠,舍不得石胆、舍不得母嬷和爹爹,可又万念俱灰只想一死。天底下无情又没种的男人俯拾皆是,知音却难寻。能和石胆生在同一时空下,相知相惜,多么难能可贵,世上尝过这般真爱滋味儿的能有几人?石胆不懂得把握便罢,竟还狠心割舍,并亲自剥夺他俩这份幸福。了矣,了矣!失去石胆的人生顿显空茫无着,七晴霎时觉得无处容身、没路可走,胸臆间沉重的紧迫感一阵阵袭上来,高度压抑的结果,肺里头再也吸不到气,好窒息、好抓狂。她挺直上身,大口大口地喘,满心烦闷得无语问天,连祷告的意愿都匮乏了,只喃喃自语道,「跳下去吧,了结这悲哀!石胆没我能过,我又何苦紧缠着人家呢?就有点儿出息放他自由。人生一场不过如此,跳下去一了百了,百年后大伙儿天上再相见,那时他才会懂得稀罕这份情。」
走不出情感困境的七晴心意已决,站在黑岩边缘居高临下,张开双臂一跃,整个人即蹬离了陆地,投水自尽。断崖下的低谷巨石错落、波涛翻搅,上游来的溪水剧烈冲刷,激起滚滚白浪,这一下去,就通通成空了!可腾空那剎她竟临时清醒、瞬间懊悔,不愿扯个烂污头破血流摔下去,自私自利抛弃年迈的母嬷和爹爹,不管不顾地结束自个儿生命。千钧一发之际她直觉抓到下方崖壁低低伸出的一株老树横枝,紧紧、紧紧巴住了,恐惧万分望着差点儿让她粉身碎骨的谷底水势与乱石,进退两难,心脏扑通扑通猛跳。
在此同时,目睹七晴跳水的石胆狂乱而心碎地惨叫出声,却未及拦阻这桩绝对不可以发生的悲剧发生。他双腿瞬间虚软,张大了嘴垂跪在地,心跳都拖了拍子,绝望与哀恸交加,几近病态地睁大眼盯紧七晴,心想,「完了完了,七晴没了,一切都完了!」
没想到情势急转直下,七晴不知何故改变主意,奇迹发生抓住了救命的树枝。石胆即刻反应过来,高声吶喊,「晴,妳抓紧喽,绝不要松手,等我来救啊!」喊声穿透隆隆水声,直入七晴耳里。七晴万万没想到,在这人生最、最孤绝的谷底,情伤最、最深切的时刻,竟是由石胆来救她性命,何等不堪又多么感慨!七晴手劲儿有限,眼看就要失手坠谷,没有余心多作哲学思考,生死存亡之际只有放弃嫌隙接受帮助,再次跟石胆情感纠葛、人生交会。
于是就当七晴悬空垂吊、臂力逐渐耗尽的时候,石胆火速攀岩来到七晴侧上方不远处。可说不远,又是段尴尬距离,跳下来嫌高,攀岩又缓不济急。石胆只能匆匆决定诉诸险招,要七晴先挪到安全据点再说。于是他高喊,「晴,抓住藤蔓,荡到前面那块巨石上,我攀下去接妳!」
七晴活是活着,却要面对如此惊恐的特技,若摔下去肯定粉身碎骨,反倒遂了先前的愿。可惜她自杀的冲动一过,已经没有一死的勇气,此刻稍微往下瞄那么一眼都紧张得心里起颤,真不明白方才为什么要意气用事,陷自个儿于这般进退不得的窘境。七晴性命交关,手臂肌肉虚弱得发抖,已顾不得分手被甩的尊严问题,全心信赖地直问,「怎么抓,我悬在半空,怎么抓,怎么抓呀?」
石胆说,「沈住气,宝贝儿。妳往里挪两步就抓到了。快,我看着妳!」七晴冲着那句「宝贝儿」,心中有了底气,不由自主听话照做。她咬紧牙关,双手朝崖壁方向硬是挪了两下子,然后勉强靠右手支撑体重,远远伸出左手抓到缠绕树枝、垂悬而下的粗厚藤蔓,心一横,全身靠上去,以双手双脚勾住那救命的藤蔓,心都要吓停了。
既走到这一步就有希望。石胆庆幸不已,连忙给她打气,说,「加油,晴,开始荡,荡呀,快荡过去!」边说边往七晴目标所在的那块巨石攀下去,准备接应她。
七晴傻眼了。她从黑岩换到树枝再从树枝换到藤蔓,支柱越来越摇晃,也越来越不可靠。凌空吊在低谷上方,没个风也缺人推她一把,怎么荡?七晴怕得声音颤抖,急喊说,「这怎么荡?石胆,这要我怎么荡?」
石胆一边儿全速攀岩,一边儿耐心回说,「就像荡秋千一样,膝盖蹲一蹲,两腿往后蹬,蹲一蹲再往前蹬。手抓紧了,慢慢儿来!」
七晴还犹豫着不敢妄动,瞥了瞥谷底的恶水,一时软弱悲从中来,不禁自怜道,「你已经不爱我了,何苦还管我呢?就让我在这儿自生自灭,可别再拖累了你,惹你嫌弃。你走开,好不好?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石胆知她伤心,此时有理也说不清,可救命要紧,岂能泄气?七晴若想放手一搏、重新活命,全凭一股劲儿,石胆非动之以情不足以逼出她求生的欲望。于是他放下自尊且抛弃一己的坚持,用火热的一颗心积极争取转机,掏出心底话,没命地吶喊道,「沙朵雾以欢七雷晴,分手的事儿实在太恶毒,我说归说,其实都是违心之论。我纯粹是不想拖累妳,妳该知道我的呀!我对妳不好,是我差劲,我错了,晴我的宝贝,我太、太错了。有什么话,等妳上来以后再说,好么?要是人掉下去,天上人间一隔,这辈子再也见不着妳面,我怎么受得了,我岂不也得投水自尽了么!妳但凡心里还有我,就乖乖照做。搏命才能重拾活路,知道么?妳跟我最贴心,就听我这一次。现在膝盖蹲下去,开始荡!」
失恋的磨难与求生的挣扎中,无所依恃的七晴吓得满脸是泪,却听进石胆的话,乖乖蹲低膝盖,抖颤着双腿小心翼翼往后蹬完往前蹬。起初藤蔓滑软而松垮,一动也不动。可循着石胆「一蹬,再蹬!一蹬,再蹬!」的号令,七晴慢慢找着了韵律,藤蔓果然也开始摆荡,而且幅度越摆越大。
这时,已达定位、在巨石上待命的石胆进一步给了她更惊人的指示,说,「晴,妳放开脚,构上来!」七晴已经吓过头了,心想反正担心也没用,不如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地视死如归。于是她豁了出去,仰头望天,任由藤蔓摆荡的力量把她带过去。她不觉得自个儿特别勇敢,仅只是别无他法、选择信赖,就顺从照做了。快达巨石的当儿,藤蔓摆荡的动力减弱,眼看就要顺势荡回原点,而七晴双腿已无足够气力去构那巨石。都亏石胆适时伸出手,一把揽住她腰,才凌空将她扳上巨岩,帮助她站稳脚步。
经过空中悬吊、风中飞腾,七晴差点儿进了鬼门关回不来,一踩到地就失了胆,虚脱在石胆怀里。石胆失而复得,重获最心爱的人好好活在眼前,绷紧的心一放松,竟望着昏厥却已平安无事的七晴哽咽了起来。这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一场战役,却把握全无、孤注了一掷,要是判断错误就会终身失去七晴。这一哽咽,有多少的爱在里面!然七晴无从知道也毋须知道。待他动荡的心情稍稍平复,才趁天黑以前把七晴双臂搭在他肩头,一手抓紧她双手,背起她来,另一手攀岩,安安稳稳回到崖顶平地并吹哨儿唤回马来。背人攀岩在于身怀绝技的石胆并非难事,只要七晴好,这些都不在话下。